“有。”
楊文昌抬起頭,看向眾人,他似乎是找尋著誰,然後他目光落在柳玉茹和顧九思身上,隻是匆匆一掃,他便移開,隨後道:“我楊文昌曾以為,這世上之事,與我無關。自己不問世事,騎馬看花,便可得一世風流。可如今才知,人生在世,便如水滴,這洪流去往何方,你就得被捲著過去,誰都是在其中苦苦掙紮,誰都逃不開。”
“若再有來世,當早早入世,願得廣廈千萬間,”楊文昌聲音哽咽,“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這話說出來,在場諸多人都紅了眼眶。
而顧九思就靜靜看著他,他什麼話都沒說,在一夜痛哭之後,他反而有了一種出奇的冷靜。他目送著這位從小到大的玩伴,看著他大笑出聲,然後刀起刀落,人頭滾落到地上,鮮血噴湧了一地。
從未有一刻,讓他這樣深刻的認知到什麼叫乳世。
也從未有一刻,讓他這麼真切的明白,願得廣廈千萬間,是何等迫切又真摯的願望。
他當年讀書聞得此句,隻覺字落於之上豪邁悲涼,然而如此聽著,卻是覺得,字字都帶著錐心刺骨的疼。
雨淅淅瀝瀝落下,周邊人也開始散去,楊家人哭著上來收尻,而他和柳玉茹留在暗虛,一直站著。
直到周邊再沒有了人,他看著大雨沖刷了楊文昌的血跡,他走上前去,跪在了地上,將手貼在他的鮮血上。
柳玉茹在旁邊替他看著,顧九思就是讓鮮血混著雨水浸透了他的手掌。
“文昌,”他開口出聲,“好好去吧,你的願望,我會幫你實現。”
願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顧九思跪在地上,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身來,抓著柳玉茹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柳玉茹跟在他身後,顧九思很平靜,他們混過城門守衛,離開了揚州城。揚州城門外,是他們買下的馬車。
因為顧家是走水運離開的,王善泉如今加強了船隻監管,必須要最新的官府檔才能走水路。因此柳玉茹和顧九思幹脆放棄了水路的想法,改為陸路。
於是他們買了馬車,來揚州前停在了外麵,讓車夫等著他們。此刻他們回來,柳玉茹上馬車清點行李,顧九思就跟著一旁的車夫學著如何趕馬車。
他學得快,車夫送他們到了下一個城,他便已經學得差不多。
他們兩在城裏住了一夜,城裏的住宿費沒上去,但是夥食費用卻是高了許多。進屋的時候,顧九思瞧著她愁眉苦臉,便道:“怎麼了?”
“若這吃飯的錢再這麼漲下去,我怕咱們到不了幽州。”
顧九思愣了愣,他抿了抿唇道:“那我們其他能節省的就多節省一些吧。”
“也隻能如此了。”柳玉茹歎息出聲。
顧九思點點頭。夜裏他們睡在一起,顧九思背對著她,柳玉茹不知道他是睡了還是醒著,她想了想,終究還是伸手,從背後抱住了他,有些擔憂道:“你若是難過,便說出來,別這樣憋著。”
“沒事的。”顧九思輕聲道,“你別擔心。”
“九思,”柳玉茹頭抵在他的背上,艱澀道,“你這樣,我很害怕。”
顧九思沒說話,他靜靜看著夜裏,他其實清楚知道柳玉茹在害怕擔心什麼,可他又說不出來。過了好久後,他終於才道:“玉茹,我並不是不想哭。我隻是突然就哭不出來了。”
他看看黑夜裏,神色麻木:“人一輩子,總該長大。你不用擔心,我大概……”
“隻是長大了吧。”
柳玉茹聽著這話,她忍不住抱繄了顧九思。
她多想這個人一輩子不長大,多想他們一輩子都像以前一樣,別人罵他酒囊飯袋、紈絝子弟,說他傲慢任性,目中無人,都好。
都比如今要好。
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她咬了牙關,不想驚擾他。
而顧九思感知到她的情緒,他轉過身去,將人攬在了懷裏,深深歎息出聲來。
“玉茹,”他覺得有些眼酸,卻還是道,“璞玉固然真實,但被打磨出來的玉,也有它的美好。你不用為我難過,人這輩子,總會經歷點事兒。我記得他們的好,我經歷過,其實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