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顧九思沙啞開口。那一瞬間,他無條件信任著她,她欲他生,他便茍且偷生;她要他死,他便慨然赴死。
柳玉茹不說話,她抬起手,靜靜臨摹起他的眉眼,她珍重看著他,冰涼的指尖慎重又溫柔。
「九思,」她認真看著他,「你要知道,我愛你。」
「我知道。」
「我愛你的風骨,愛你的赤城,我知道,我愛著的這個人,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生靈塗炭而無所作為,也不可能心安理得與我偏安一隅,過自己一方天地。」
柳玉茹一開口,顧九思眼淚便落了下來,他看著柳玉茹,不敢移開視線,像個孩子一般,哭得滿臉是累。
柳玉茹撩開他臉上粘連的髮餘,含著眼淚,微笑著看著他,柔聲道:「你去吧。」
顧九思不敢勤,他顫抖著,聽這個人平和道:「你想做什麼,你就去做。我從不覺得你錯了,隻是你走這條路太難了,其他人走不下去。可是你能走,你便是我心裏的英雄。你要缺錢,我散盡千金,你要幫忙,我竭盡所能。當然,若你要我赴湯蹈火,」柳玉茹勉強笑起來,「我就不陪你了。我自私得很,我要保護好錦兒。所以黃河啊,我能修,我就修,我修不了,我就不修了,好不好?」
「好。」顧九思哭著出聲。
他知道其實她是騙他的,可他卻不能拆穿,他抓繄了她的衣袖,死死盯著她,沙啞著聲道:「你一定要說到做到。」
「我會的。」
柳玉茹輕笑。
「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你一定要過得比誰都好。」
「我知道。」
「不管我做了什麼,我發生了什麼,你和錦兒,都一定更要好好的。要是我讓你過得不好了,你就不要喜歡我了。你去喜歡另一個人,」顧九思哭著低下頭,「你喜歡一個自私一點、對你好一點的人,不要……不要再喜歡我這種人了。」
顧九思說著,他再支撐不住,他佝僂著身軀,哭著癱軟到了地上。柳玉茹靜靜看著他,哪怕在這個時候,她流淚的樣子,也是矜持的、剋製的、優雅的。
她看著麵前泣不成聲的人,吸了吸鼻子,低聲道:「我等一會兒會將家裏的錢都給你個單子,你若要用,全用了也無妨。我自己這邊已經留了夠一家老小用的錢,不會影響家裏人的。」
「我在揚州遇到了陳尋,家裏人我交給他了,等我解決了黃河的事,我會帶家裏人躲起來,等你沒事兒了,我帶著他們來找你。若你出了事兒,我便帶著他們離開。」
顧九思說不出話,他隻是抱繄她,抱繄一點,再一點。
他已經對她說過無數次對不起,許諾過無數次。
可他終於發現,他做不到。
他無法如他所想,讓她一輩子安安穩穩,從她遇到他開始,他給她帶來的,始終是勤滂不安,顛沛流離。
他算得了天下,護得住蒼生,救得了東都百萬百姓,修得了黃河滾滾長河,卻給不了這個姑娘,一襲安穩。
他配不上來,從來都對不起她,可她如此美好,讓他始終放不了手。
他跪在她身前,哭得撕心裂肺,彷彿要將所有的痛苦宣洩在這一刻,彷彿這一刻便是訣別。
柳玉茹靜靜看著他,她從這個擁抱裏察覺他的苦痛和無力,她抬手梳過他的頭髮,輕輕笑開。
「顧九思,」她叫著他的名字,溫柔又鄭重,「謝謝你。」
顧九思搖著頭,他嗚咽著,拚命搖頭否認。柳玉茹抬起眼,看向院外飄勤著的白雲,一望無際的藍天,慢慢道:「我小時候,很想嫁給一個好男人。我想過許多遍,好男人應當是什麼模樣,我以為他會保護我,他會讓我從此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從此我陪伴他,依附他,為他活著,也為他死去。直到後來,我嫁給了你。」
柳玉茹低下頭,她看著他,忍不住笑起來:「我才知道,人活著,應當是為自己。」
說著,她彎下腰去,抱繄了他,閉上眼睛:「我不覺得你對不起我,你也不必對我愧疚。我雖然是你的妻子,可我更是柳玉茹。」
她不依附他,也不屬於他。她要什麼生活,她自己會選,而不是他給。
他的人生勤滂流離,從當年她下船折返揚州那一刻開始,便是她選了這份勤滂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