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許多年,邵年華再次提交了離島申請,因為邵媽媽過世了,他要去接骨灰安葬。
「我也要去!」歐拽著他的衣服不撒手。
「你還想再暈一次快遞嗎……」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歐在霞家裏滾來滾去。
「想都別想!」霞溫柔地揉揉他的頭髮。
人魚在海市的管理員五十年一換,銀月二十多年前就歡天喜地地回深海老家去了。這一任的管理者是一條橘紅色的雌性人魚,笑起來溫柔又可愛,但是遠遠沒有總是板著臉的銀月好說話。
對了,霞是珊瑚的媽媽。
邵年華離島的時候,歐十八相送追在後頭跟了一路,哭得眼睛腫起來跟桃子饅頭一樣,還嵌著塊獼猴桃幹,最後還是被霞抓著尾巴拖走的。
邵年華躲在船艙裏捧著小心肝長籲短嘆——他不敢上甲板,唯恐看到歐哭得可憐兮兮一心軟就捨不得走了——雖然他隻離開一週而已……
要說起來,歐上一次掉眼淚還是因為吃不著餃子撒蟜耍賴呢。
三天後,澳洲的飛機如期而至。
媽媽的丈夫傑森,在邵年華印象裏是個棕色短卷髮的高大男人,性格溫和卻總帶給他昏迫感,然而現在已經是個佝僂的、滿臉皺紋的銀髮老人。
「你看起來還年輕得像個小夥子一樣,她看見你一定會很高興的。」傑森眼神溫柔地看著手裏雕花的骨灰盒,愛惜地一遍遍樵摸,捨不得給他。
邵年華安靜地陪他坐著,聽他絮絮地說有關媽媽的過往,老人沉浸在回憶裏口齒並不清晰,要聽清很費力,但他並不介意,耐心地聽著。
其實他和傑森攏共也隻見過兩三回,根本連長相都認不清楚,但隻因為一個共同愛著的人,兩個陌生人之間似乎也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除了骨灰之外,傑森還帶給他一個手提箱:「這是你這些年送來的禮物,都是很好的東西。」他有點俏皮地眨了眨眼:「我留下了幾樣她最喜歡的,剩下的還給你,都是很好的紀念品。」
邵年華疑惑地接過箱子,這些年來他和媽媽隻有電話和郵件上的通訊往來,彙款也全是銀行轉帳,從未互相寄送過東西。
打開箱子,裏麵碼放著不少中古式樣的黃金製品,每一件都有精緻繁複的浮雕紋路,嵌著大塊的寶石,有燭臺有杯子也有各式首飾,琳瑯滿目,不一而足,是誰的手筆不言而喻。
「她很少用得上這些東西,但是很喜歡,經常拿出來看。珍珠都放在下麵的盒子裏,保存得都很好。」
「每年收到禮物,我就知道,中國的年要到了。她也由此知道,你過得很好。」老人笑起來:「當然,她也過得很好。我們都很幸福。」
邵媽媽的故鄉其實在福建,但她希望自己的骨灰能撒進南海。
邵年華的父親也是死在這片海域上。
邵年華和傑森並排站在船舷邊,看著海風和海浪將骨灰帶去未知的地方。
船輕柔地搖晃,浪花拍打在船身上,與海風一起揉成節拍,應和著一段若有若無的旋律,在耳邊迴滂徘徊。
海麵下銀藍色的魚尾一閃而過。
邵年華心髒狂跳起來,繄張地看了看周圍,卻似乎根本沒人注意到有任何異樣。
「今天天氣真好,和她一樣溫柔。」傑森微笑著,淚水沿著眼角的皺紋滑到太賜穴附近才落下。「我立了遣囑在律師那,等我死後,麻煩你將我的骨灰也灑在這裏。我們的所有財產,包括你這些年寄給她的錢,都會捐給基金,我想你並不在意這些,對嗎?」
邵年華點點頭,將老人送回船艙休息。再回到甲板的時候,隱隱約約的旋律還在盤旋,卻找不到人魚的蹤跡了。他吹了一會兒海風,回自己的艙房拿出那個手提箱,將裏麵的黃金製品取出來,一件一件扔回海裏,珍珠也全部倒掉,直到箱子裏隻剩下隔離減震的泡沫盒子。
等我撒在這裏的時候,會是多少年後呢?邵年華想。但是到時候我一定是和歐混在一起的,誰來幫我們撒呢?
要是沒人撒,就一起盛在盒子裏也行。
回到海市,船還沒靠岸,歐就跟砲彈一樣撞上來,摟著邵年華的腰死活不撒手,一臉委屈活像好幾百年沒見了似的。邵年華沒法,隻能讓他就這麼抱著,自己一步步挪回家去,跟拖了個大麻袋一樣。
「你不是去接媽媽了嗎?」
「嗯,她回到想去的地方了。」
「胡說!你把媽媽扔掉了!」歐瞪著他控訴道。
「……」
「不過你不用傷心。」歐從魚缸邊上摸出一個嵌著寶石的金盃,獻功邀寵地捧給他看:「我幫你找你回來了!」
精緻華麗的杯子裏放著灰白色的不規則碎片,盛了大半杯,下麵有不少還是淥的,浸成了髒髒的黑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