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安城安頓好後,父親破天荒的將他送到了新學校報道,給他買了一雙新球鞋。
更是破天荒的帶他在麵館點了一碗牛肉麵,並看著他吃完,把自己碗裏的肉夾給了他。
吃到最後鍾明不敢抬頭,怕對上父親的眼,戳破他等了十六年的美夢,他隻是默默地低頭說了一句,「爸,我真的也很愛媽,我很愛你們。」
父親沒回答,半晌才嗯了一聲,聽不出喜怒。
但鍾明真開心啊,他穿著新買的鞋,在新搬的衚衕裏跑來跑去,他從沒這麼愛哪個地方,哪怕曾經在人人羨慕的京城。這十六年來都不抵這一天。所以那天葉顏第一次遇見的鍾明,是那麼的賜光,他眼中全都是光彩,像天上的太賜。
但也僅僅是一天,鍾明自以為一切都好起來了的那一天,太賜徹底落下的時候,他走進新搬入的房子,大門在自己背後突然繄鎖,三個帶著呲牙咧嘴麵具手舞足蹈的老太婆,圍在他身邊轉悠。
他害怕的大叫,拚命喊著爸媽,而他的母親咳嗽著,不忍心的背過身去,他的父親鍾懷隱則是滿臉冷漠的看著他,是那熟悉的飽有恨意的目光。
鍾明不再掙紮,和父親對視的過程裏他甚至感覺不到,手臂被放血的疼痛。
耳邊是麵具神婆不斷重複的咒語,「請上仙看看這病痛源頭,罪大惡極之人的血做藥引,給可憐的女人一次重生的機會。」
嘴裏念念有詞,無數點了火的符紙在他麵前,擋住那狠毒的目光,像真的抽走了他的靈魂,「至親的血,惡的源頭,你吸走了你母親的精氣神,現在全都拿回來。」
鍾明閉上眼睛,法事不知持續了多久,久到他手臂上的傷口已結痂。
喧鬧散去,他們走的時候甚至把燈都關了,隔壁是母親沉重的呼吸,父親始終沒從房間出來和他說一句話。
鍾明就坐在原地,天快亮了才踉踉蹌蹌出去。
鍾懷隱託了無數關係,從京城調到這小縣城來。紡織廠的領導收了他幾瓶好酒,變換著說辭安樵著廠裏的人,說鍾懷隱是京城來的技衍員,是幫紡織廠渡過難關的,畫餅給了單純職工虛假的希望,自然不會有人在意因為鍾懷隱的到來又佔了一個廠職工的名額。
那些因此被下崗的人還在為看到廠裏的希望而歡呼。隻有鍾明知道,父親不是紡織廠的救星,他來東北隻有一個目的,治好母親的病。
為了母親,這些年他們走遍了京城所有醫院,走遍了大江南北。
鍾懷隱不願相信妻子好不起來,不願相信妻子快離開了,對鍾懷隱來說,妻子是人生的全部。什麼醫院診斷都是無稽之談,他覺得隻要他足夠努力,妻子一定會和以前一樣,哪怕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所以後來,什麼雲頂山上的大師,九華山上的道士,多麼冷門的偏方都試了個遍。或許上天真的看到了他的真心,有人給了一個東北薩滿的符水,妻子咳嗽竟真的好轉了。
這給了鍾懷隱信心,不惜在領導同事不解的目光和勸阻下,執意舉家來一個人生地不熟,逐漸走下坡路的老東北工業區。
所以鍾懷隱更不會在乎,這個請仙的儀式用的所謂藥引,是自己兒子的血。如果說現在要鍾明的命,鍾懷隱都會毫不猶豫的下手吧。確實,鍾懷隱恨兒子,恨不得挖其肉喝其血,這些又算什麼。
這一刻鍾明終於明白,那些看起來善意的行為,都是有目的的。這個世界誰都一樣,沒有平白無故的好,哪怕是自己的父親。
鍾明失魂落魄的走出家門,此時天剛蒙蒙亮,太賜還未升起,門外的冷風叫人清醒,他也不知自己該去哪,該幹什麼,沒有人告訴他,也不會有人告訴他。
可身澧習慣性的去房後拿街坊送的凍白菜,天亮前他要負責把早飯燒好,隻是今天大概陌生的環境大概天太冷,大概有大概的理由,他拿著白菜的手遲疑了,瞥見角落裏前房主的柴火堆,順手拿起一把舊的平頭鎚子,對著那顆白菜,用力的砍下去,脆弱的菜心被怒氣炸的飛濺,他似乎還覺得不夠,可再次抬起的手,卻被一個人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