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 馮玉貞打開大門,擎著掃帚,將院子裏被雨打落的落葉碎花全掃了出去。

有人朝她打招呼:“貞娘, 起這麼早呀?”

馮玉貞直起身,才看見是對麵那戶人家的周大娘。一年下來, 街頭巷尾都彼此熟絡, 她應一聲道:“誒,大娘,我是昨晚被雷驚著了,一直沒睡好。”

周大娘了然地點點頭,道:“貞娘,你男人還沒回來嗎?你一個女人, 又帶著孩子,到底還是辛苦了些。”

馮玉貞神色未變, 大抵是被問多了,將臉側的碎發往耳後一攏,無奈道:“昨日回來的。他走南闖北的,十分不易。沒兩天又要走。”

正說著, 一個中年男子從馮玉貞身後走出來,他留著兩撇胡子,麵容精明, 一瞧就是個商販, 扭頭對她道:“該吃飯了。”

馮玉貞順勢同周大娘分開, 轉身進了院子裏,關上門, 那個中年男子忽而薅住自己的頭發, 往上一扯, 那張精明的臉便成了皺巴巴的一張皮,被拽了下來,露出原本清俊的少年五官。

無論看過多少回,馮玉貞都會感慨於嚴燁這手出神入化的偽裝,竟然連聲音都能隨之變幻。

他揉了揉腦袋道:“行了,明日再出去轉兩趟,這下又能撐三四個月。”

馮玉貞將灶臺上的粥盛一碗給他,由衷道:“太辛苦你了,對了,壁櫥上有我醃的小菜,要是嚐著滋味好,便拿走一壇罷。”

說罷,她把另一碗粥端在手上,轉身回屋,並非是她把人撂在廚房,隻是喜安不待見嚴燁,兩個人坐在一塊,這口飯誰也吃不好。

她推開門,喜安果然已經醒了,乖乖坐在床上,手裏拿著一串九連環擺弄,這是她之前不過一個時辰就解開過的,此時隻是百無聊賴解悶用。

“安安,先吃飯吧?”

聽見娘親來了,喜安立馬扔下九連環,挪到床邊,馮玉貞為她穿好鞋,喜安便十分自覺地自己爬上一隻椅子上,馮玉貞望著女兒的小臉埋在大碗裏,呼嚕呼嚕喝粥的可愛模樣,可思及那把花剪的事,不禁微微走神。

說起來,馮喜安自小便異於常人。她尚在繈褓之中時不哭不鬧,隻有鋨了才哼唧兩聲,誰都能抱,隻拿兩隻圓溜溜的、烏黑透亮的眼睛瞧人。

到了牙牙學語的年歲,她也隻能從嗓子眼裏冒出兩個氣音,別的孩童蹣跚學步時,喜安卻連爬都費力。

當時許家的婆子們都瞧出異常,在馮玉貞麵前卻安慰她放寬心,隻道“貴人語遲”。

私底下卻漸漸起了推測:這個大姑娘半路接上、來路不明的馮夫人,怕是生了個癡傻的閨女。

流言蜚語不脛而走,馮玉貞明麵上是許家雇的繡娘,卻單獨住於樓閣之上,早早便有人猜測馮玉貞曾與老爺在鱧州時暗通曲款,是許雍見不得人的外室。

對於那些戳在她身上的明槍暗箭,馮玉貞頂多隻覺得些許不適,然而這些冷言冷語挪到喜安身上,卻是如同紮了她心窩一般。

馮玉貞如何不知曉喜安的異常呢?她摟著女兒,有時望著臂彎中小小的身影,暗自垂淚。

她的喜安雖說不出話,卻知道伸出軟乎乎的手,為阿娘擦去臉上的眼淚。

她把嘴唇貼在女兒額頭,幾乎是懺悔的語調,不求她日後榮華富貴,隻盼今生災厄永消,喜樂安康。

等到喜安兩歲,馮玉貞身子調養好了,能獨自帶孩子,便正式向許宛秋道謝,隻說不欲再打擾,是時候該收拾東西離開了。

然而許宛秋的回復卻來的很遲,等了半個月,才托人回她:“孤兒寡母在外謀生,未免太過不易,再遲一年罷。”

許家執意留她的傾向已然十分明顯,馮玉貞困惑至極,實在不懂自己有什麼可供這些貴人們覬覦的,想來想去,又繞到唯一可能同這些人勾纏著關係的崔凈空身上。

可這都兩年多過去,按話本所言,他理應步步升高,蟜妻在側,何故又和她一個不清不白的寡嫂藕斷餘連呢?

馮玉貞麵上應承,心裏卻知曉其中蹊蹺,另想法子要帶著女兒從許家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