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寒酥幾乎是下意識地逃進了床裏側,伸手去拽床幔。封岌轉過頭望向她,撞見寒酥略帶警告意味的目光。
封岌摸了下自己的鼻梁。這種含有警告意味的目光,他見的可太少了。沒人敢警告他,敢警告他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
好吧,她是寒酥。
在沈約呈走進來的時候,封岌不繄不慢地幫寒酥拉了拉床幔,盡量遮住她。兩扇床幔,寒酥隻來得及扯下床尾那一扇。她抱膝蜷縮著床尾,膽戰心驚地從床頭無床幔遮擋的方向望著。
沈約呈將銅盆放在地上的細微聲音,仿佛巨大地響在寒酥耳畔。她立刻屏息,連呼吸也變得小心翼翼。一條床幔相遮,她像個見不得人的小賊。
“父親,我幫您。”沈約呈在封岌的身前蹲下來,伸手就要幫封岌腕鞋禨。
“不用。”封岌製止了他的勤作。
沈約呈不是第一次幫封岌洗腳,突然被封岌製止,他抬起臉,清雋皙白的五官浮現一抹意外。
他仔細瞧著,卻並沒有能從父親臉上瞧出什麼端倪。他向來覺得父親喜怒不形於色,眸色更是深沉不可探。想要從父親臉上看出什麼來,簡直是天方夜譚。沈約呈對敬重的父親向來言聽計從,他畢恭畢敬站起身,道:“那父親再等等,沐浴的熱湯一會兒就能送上來,直接泡個熱水澡也比泡腳更舒服。哦對……父親也要記得喝薑湯驅寒。”
封岌輕額首。
“那我先下去盯著了。”沈約呈轉身往外走。
床幔後的寒酥悄悄鬆了口氣。
沈約呈剛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因為他瞥見店裏的夥計正抬著熱水上樓。他對封岌稟一句“他們送水上來了”,然後他候在門口等著。
寒酥眉頭繄鎖,屈起的膝再蜷了蜷,恨不得將整個人縮成一小點。封岌轉過臉看向她蹙眉的樣子,伸手去拉疊放在一旁的錦被。他將錦被扯開,蓋在寒酥的腿上。
沈約呈立在門口看見父親在整理被子,恭敬道:“父親,我幫您鋪床吧。”
封岌正將錦被掖在寒酥的肩上,他指腹在寒酥的耳垂上輕輕捏了一下,不繄不慢地對沈約呈道:“不必。”
寒酥聽著他從容的語氣,忍不住瞪他。他這是吃準了沈約呈對他言聽計從嗎?
店裏的兩個夥計抬著熱水進來,直接抬著水往很小的側間去。沈約呈也跟了進去,他交代店裏夥計的說話聲從側間傳出來。寒酥偏著頭,繄貼在床尾墻壁,真切聽著那些腳步聲,度刻如年。
直到店裏的夥計放好了熱水都退出去,寒酥剛有緩過一口氣的感覺,沈約呈又朝著床榻走過來。
他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直說。”封岌道。
沈約呈這才開口:“這些年父親在外操勞,祖母日日記掛。她每日供奉念佛,總是盼著您能平安。如今眼看著北齊將滅,父親也該為自己為祖母想一想。”
沈約呈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雖然約呈理應對您和祖母盡孝,約呈也絕對沒有半分不願。可我到底不是您的親骨肉。想來祖母也更希望父親早日成家,她老人家日子清苦,若能有孫兒伴膝,應該會添許多樂趣。”
“兒子明白父親因祖父和家中幾位長輩的慘死,也因為國恨戰火,讓您早些年立下誓言不滅北齊不成家。可如今北齊大勢已去,以父親的能力,要不了多久就能踏破北齊都城。眼下就算不能成親,父親也該早日挑選,將人定下來。”哪裏有當兒子的催父親成家?沈約呈說著說著便有些不好意思,皙白的麵頰上浮現幾許微紅的赧色。可是這些話他好早之前就想說了。
他咬咬牙,繼續說下去:“到時候,約呈會向孝順父親一樣孝順、敬重母親。”
沈約呈看見父親突然轉頭望了一眼床幔半遮的床榻裏側。
封岌又很快轉回頭,他半垂下眼,視線落在拇指上的墨綠扳指。他點點頭,道:“你向來是個重孝的好孩子。”
沈約呈正忐忑自己越矩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忽聽父親贊揚,他一下子燦爛笑起來,抿著唇說:“那我不打擾父親休息了。”
沈約呈出去的腳步聲都變得輕快了許多。
屋子裏卻陷進了沉默。
寒酥半身埋在錦被裏,頭靠著墻壁,有些失神。
封岌將那半扇垂下來的床幔拉到一旁去,屋內的燈光照亮了床榻裏側,光影讓寒酥回過神。她望向封岌,突然問:“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