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很快昏下了心中的焦慮,冷靜下來時,心裏便生出許多的疑問。再看向陳萌時,目光又變得比較平靜了。
陳萌看在眼裏,心道:可惜可惜,爹說得沒錯,舅舅辦事看似周全,實則還是差了些。
祝纓問道:“大公子來同我說這些,又想怎麼樣呢?”
陳萌也不忌諱說出一點自己的真實想法:“不過是看出來表妹要受苦。你有主意就拿主意,沒有主意或是鐵了心不管她了,以後也不要黏糊著。咱們兩個都問心無愧,不再後悔、不要埋怨別人就好。”
陳萌善惡分界並不很分明,但是這個姨母實在是荒唐得令人看不過眼。原本對表妹三分的憐憫,頓時化作五分,再加兩分看好祝纓的未來,就過來說一句了。
他這樣說,也解了祝纓的幾分疑惑,然而祝纓一時也沒有把握,她問:“大姐是個什麼意思?”
陳萌道:“你問她?你還不知道她如今的虛境?要直問了她,她敢說違抗母命麼?你可也真是!怎麼這麼拿不起放不下的?你還是個男人不是了?”
還真不是!
不過祝纓卻是個果斷的人,她說:“婚事還早,定下來也還早,不差這兩天,容我仔細籌劃一下。說不得,到時候還要勞煩大公子。”
有這麼一句話,陳萌也勉強算滿意了,說:“成。”
祝纓道:“我知道大公子也是才回京不久,事務煩忙,更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陳萌點點頭:“快著些。”說完,匆匆走了,給祝纓又多留下一道題目。
祝纓帶著這麼個事情,又回去翻了一陣兒案卷,邊翻邊想著花姐的事兒。一想到“君子”就很容易想到才結了的曹氏的案子,曹家嫁女兒的時候未嚐沒有考察過未來的親家,想必也是很滿意的。
陳家聚族而居、人丁興旺、後生樸實、一家子父慈子孝很有規矩,連婆婆都是個勤勞肯幹的紮實婦人。然後呢?
馮夫人相中的“君子”,可能比著尺子卡,都是個“君子”,卻未必是個能過日子的丈夫。如果因此讓花姐再經受什麼磨難,祝纓心裏是不會原諒自己的。她此時就如同才聽到風聲的陳萌一樣,已經預料到了未來不會太好,不說出來過不去心裏的坎兒。
心裏想著事兒,手上就慢了些。左評事笑道:“小祝也掛心上了?放心,該是你的必是你的!”
“嗯?”祝纓眨了眨眼。
左評事笑道:“你雖是新來,咱們這裏卻與太倉等虛不同,不會因為你今年中途才授官至此要就扣你的銀錢的。”
祝纓剛才走了神兒,隻聽了個模糊的話,卻仍是順著他的話頭問道:“是麼?那是怎麼個章程?”
左評事道:“凡是地方孝敬上來的,京城各虛衙門裏,隻要稍厚道些的,都是人人有分,按品、按職分的,隻要你在這裏,就有你一分,與我們這些老人是一樣的。看咱們這幾位大人都不是刻薄人,你們必是一樣有的。”
王評事補充道:“又或者你得罪了上峰,上峰要拿個理由叫你難受難受。小祝你麼,是斷不至於的。”
祝纓心裏道:前陣兒聽說有這樣的地方孝敬,原來說的是這個!
她也不問自己能分到多少,隻說一句:“正好,可以給家裏添置些東西了。”
左評事道:“你倒是個過日子的人呢。聽我說,別都花用了,留一點兒好人情往來要用。你都十五了,也得娶房好妻了。”
王評事道:“你別胡乳出主意,我看小祝的前程不可限量,現胡乳娶了,借不上嶽家的力,要耽誤一輩子的。”
幾個老油條便都湊了上來,向祝纓說了好些嫁娶的話。他們話裏話外,都勸祝纓慎重。
左評事道:“前兒,太常那兒的李丞娶妻,他都三十了,還是初婚!為的不就是一門好親麼?”
祝纓道:“他們家竟不著急麼?父母也不催著留個後?就由著他?”這年頭,壯年就死的人也不少,不在二十上下就娶妻生子,三十歲是很大的年紀了,到這時才娶妻,真是讓人懷疑他是奔著絕後去的。
王評事笑道:“年輕人,真是單純吶!不娶妻,還不能納妾?不能買婢?不能有幾個相好?庶子早就有好幾個啦!你做事老到,過生活怎麼這麼老實了?你看我們,哪個與你說親了?都是看你有前程,不湊這個沒趣兒呢。”
祝纓心道,還是你們會玩!
左評事道:“我看小祝你不必等到三十,你這麼能幹,二十來歲就有眉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