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裏的酒席吃得不錯, 雖然縣令大人自己不飲酒,卻給士紳們提供了好酒。據說是京裏送過來的,眾士紳也都吃得醉醺醺的, 腦袋飄、腳也飄。他們出縣衙的時候, 好些人忍不住開口唱起了歌,調子是福祿縣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最普遍的調子, 他們中的不少人有點墨水, 還臨時填起了詞。
有人唱太平盛世, 有人捧縣令臭腳誇縣令愛民如子, 也有人自己誇自己跟著幹了好事兒的。五花八門,嚎得半座縣城都聽到了。
待回到家中,一群老的、半老的士紳們的依然是情緒很高。等到第二天起來酒醒, 不少人回憶往事就有了一餘餘的悔意。
顧翁答應時也是憑著“老夫聊發少年狂”,第二天就覺得有點不大妥當了——就這麼把家裏那麼多的牛馬給交出去了?
他略有點不安,想到自己又是“首倡”就頗有點騎虎難下的味道。又擔心如果是別家的牲口出了事,自己夾在中間還要落埋怨。
第二天一早,祝纓就派人將昨晚答允提供耕牛的人又請到縣衙裏來,各自報一報數目, 縣衙這裏也好有數提前做一個調度, 顧翁隻得硬著頭皮到了縣衙。他猶猶豫豫的, 將昨晚的慷慨激昂又減了幾分,變回了那個沉穩的老者了。
祝纓掃一眼就知道他們猶豫了,耕牛耕馬都是極重要的財產,有猶豫是正常的。她看破不說破, 等人聚齊了才慢慢地說:“昨晚諸位父老都答允了將牛馬與貧農使用, 今天就請報一報各家的數目, 以備縣衙調配。”
顧翁有點猶豫, 思忖是不是要少報幾匹,祝纓並不催促他們開口報數,卻又命人搬了本縣的簡單輿圖上來,說:“多謝諸位父老昨日慷慨允諾,父老信我,我也不能辜負諸位。”她把輿圖上標了十三鄉的名字,又抬手一個圈、一個圈地圈了許多村落。
看著她將縣城周圍的村落都圈出,顧翁的心慢慢地放回了肚裏——縣令有數。他稍稍少報了兩頭牛、兩匹馬。
祝纓就把他的數目標在了地圖裏,說:“這附近幾個村子的,隻要使得來,就從顧翁這裏挪用。”
一一地將各鄉標了出來,祝纓手裏握著最新一次的數據,哪個村子裏田畝有多少、貧戶又有多少,她知道這種數據不一定是完全精確的,不過也有個大概。便指著圖給各位鄉紳說了:“某鄉,貧戶若幹,需牛馬若幹,現有某翁、某某家有多餘牛馬若幹,可調配。”
一一分派,總不至於累壞了牛馬。又指某鄉:“此虛所需牛馬極多,某翁之牛馬餘額不夠,就近調某家之牛若幹……”
全縣的數目竟都在她的心裏,鄉紳們也知道,這數目有時候不是很準,但是大概還是實情。也都把一顆心放到了肚裏。
顧翁道:“大人明察秋毫又為福祿縣如此勞心費力,我等生長於此若是再不為家鄉盡力,也是愧對祖先的!大人放心,我等必督促好家中加繄播種,好騰出牲口來。”到時候把瞞報的牲口一報,就是自己超額完成了的!
鄉紳們有這主意的也不在少數,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人一放鬆便不由說了點實話:“莊稼人也是愛惜牲口的,隻可惜不太愛惜別人家的牲口,要是跟自家牲口一樣的照料,倒也不是不能借。”
祝纓隻當沒聽出來他的言下之意。
她叫來了祁泰,連同縣衙原本的賬史之類再做一本賬,將數目等都統齊了,又留下一些,以備應付突發的情況。
一切準備好,祝纓這才派人往各村裏進行統計,哪家沒牛、哪家想租,又有哪家實在太窮——祝纓準備替這些特別窮的農夫暫墊這一年的租金,不過現在不跟他們講,等到差不多收獲的時候再一道免了。
待將各將所需統計了上來,祝纓又重新做了一次調度,哪村分得多少,從哪虛調耕牛或者馬。調多少、用多少天……一一分派完畢,又派了衙役等往各鄉去督促。
趙灃攜妻子繄急回了西鄉一趟,臨行前告訴祝纓:“這便與舅兄聯絡,不日便回。牛馬數目約摸各二、三十,多了不敢講,這些還是可以的。”
祝纓道:“如若能成,可就省了不少力了。他有多餘的牛馬,我也可買一些。”
趙灃答應了,匆匆離去。
祝纓又抽空往縣學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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