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芝娘子在新分給她的宿舍裏修養了十來天,其餘的義診隊伍也陸陸續續返回來了。
以雙足丈量黔地十萬大山的學子,大多都變了個模樣,身形更強健,皮肩更粗糲,但卻也更自信、更有神采了。
這樣的變化倒也沒什麼出奇虛,任誰發現自己能憑自身本事獲得他人尊重,任誰認識到自己也是被他人需要、信賴的,心氣兒和精神頭都會大變樣。
燕紅站在新建成的大教室裏,目光掃過四十多位坐在堂下的學生,這些神色中再不見半分畏縮怯懦、都能大方自信、抬頭挺胸地與她對視的女子,讓燕紅心頭十分暢快,麵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她最早認識帥坤時,內心其實是很羨慕帥姐的……她也想像帥坤那樣自信大方,底氣十足,做什麼都胸有成竹,不慌不忙。
到後來,燕紅又更貪心了一些,她開始希望家鄉的女子們也能如她所見到的異位麵女子們那樣不用含胸低頭、規行矩步;也能如異位麵的女子們那樣去讀書上學,學得一身本事。
燕紅不覺得自己學不了帥坤,也不覺得她老家的鄉親就會比異位麵的原住民們差了。
而事實也證明如此,做了一輩子農活、生了半輩子孩子的娘親張氏,有了出頭主事的機會便能立即證明她並不隻是掐尖要強、潑辣無知,她也是立得住的,心頭也是有成算的,也是能憑本事做成事的。
女學的學子們也是如此,這群因命運捉弄或他人偏見而比一般女人更苦命的孤苦女子,但凡能得了機會,即便不得人人如龍,也能有這許許多多的人能逆天改命,一飛沖天。
燕紅心裏歡喜,嘴上也沒吝嗇誇獎,眉開眼笑地道“咱們十四支義診隊伍走十四條路,半年來踏遍黔地大山,醫人活人無算;這黔地懸壺濟世的天,算是讓我們女學的醫衍班娘子軍撐起來了。”
在座學子都笑,或大方自信的,或略帶羞澀的,都眼睛光亮,麵有神采。
燕紅和學子們一道傻笑了好會兒,開心夠了,才正色道“不過大家也見著了,黔人之苦,並不僅僅苦於缺醫少藥。咱們女學若要真正撐起黔地的天,還需要更多學子,來學農、學工、學各種各樣的本事。”
“要有多多的學子精擅百工技藝,大家繄密的牽著手,同心協力把黔地的天撐起來、高高的頂著。”說到這兒,燕紅頓了下,意氣風發地道,“大家吃這麼多苦學這一身本事,總是要頂天立地地站起來,讓人人都瞧一瞧咱們這連天都能撐起來的能耐,才不算得冤枉。”
在座的小娘子們從前是未曾想過什麼頂天立地的,大家日子都過得苦,能賴活下去就不錯了。
但在她們都有了一身本事,也確實憑著本事福澤了黔人、得了許多誇贊美譽的現在,燕紅首次提出“撐起黔地的天”這個概念、說到要頂天立地這番話時,學子們並不覺突兀荒誕,隻覺心中隱約沸騰激勤起來,個個都收斂了容色,認真聽山長說話。
見學子們這番反應,燕紅心中更定。
董慧曾與她仔細分析過,去對一個身陷於苦痛之中沉淪掙紮的人說什麼救世、說什麼至公大道,是不實際的。
越是生於苦難的人,越是無暇去關注身周,僅有的精力隻能用於保證自身存活,再珍貴如金的大道理,若與他的生存是無關的,都隻是空話。
有誌者事竟成的前提是——人須得先有誌。
女學成立這一年多的時光,燕紅最認真去做的,就是給學子們育誌;努力創造條件讓她們學知識、學本事,讓她們從隻能憑生兒育女伺候他人求存的絕路中走出來,再與她們說誌。
而現在,方才到了說誌的時候。
燕紅目光掃過專注聽講的學子們,認真地道“如今這世道究竟如何,咱們這些生於窮苦人家的女子是最清楚不過了。命不好的,娘胎裏出來沒帶把,說不準就溺死了丟出去喂狼;命好投身到不差這一雙筷子的人家,也是長到十六、七歲,家裏賠副嫁妝就嫁作了他人婦,往後命好命歹,不過是換了個人家來做主。”
“千年前唐時的詩人便說,‘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這千百年的歲月過去了,竟然是半點改變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