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1 / 3)

話劇女演員白欖,科班碩士畢業後,就在中國話劇圈內打轉,二十多年來不是沒磨出過好作品,但仍逃脫不了籍籍無名的命運。編製的好處是鐵飯碗,即使她的劇開演時部部門可羅雀,她也總不至於餓死自己,但看到越來越多的同行獲得熒幕銀屏的橄欖枝,從而一舉大爆時,她也還是會心生暗羨。

其實她的演技是很上遊的,去單位食堂打飯,誰都叫她一聲“白老師”,新的畢業生考進來,或者有什麼娛樂圈的小生小花臨時簽進來,也常常請她當表演老師——當然,這裏麵有部分原因是她不紅。戲不多,所以不忙,像根針,被領導捏著見縫插。

那個尋常的下午,她走下排練廳舞台,走到環形座位的一角,準備出去抽根煙時,光從應急通道的門縫中漏進來,照亮了座位上沉默儒雅、皺紋道道冷峻的人。

那時她並沒有立刻反應出眼前這個人是誰,也並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但身體卻驀地抖了一下,仿佛感知到了命運的降臨。

命運果然對她透開了一道窄縫,現在,她站在栗山的片場,正為進組後的第一場戲深呼吸。

其實她三月初即已進組,進組後,栗山讓她觀察,這個村子和裏頭的人,是她天然的教習所。白欖在白天觀察,晚上推敲劇本,找栗山聊戲,也找薑特聊戲,但直到正式開拍第一場,她也沒跟應隱麵對麵深入聊過。

她第一次見應隱,是進組的歡迎宴上——當然,在如此貧瘠的小山村,所謂的宴席也不過是一圓桌入鄉隨俗的飯。她很漂亮,漂亮得不應該成為實力派,那麼廉價的燈光下,她的鼻、頰、頦也都還是瑩瑩薄薄一層水光。別人說什麼美人在骨不在皮,在她身上不對,她是肉、骨、皮,都美。

白欖看過她的戲,也不是沒崩過,不過聚光燈和鏡頭都偏愛她,所以戲崩人不崩,走到哪裏,眾星拱月。比起演員,她其實更適合當一個明星,怎麼野心這樣大?偏偏要當影後。

“白老師。”影後衝她伸出纖纖手。

白欖輕捏著握了一握,知識分子恰到好處的清高,蒲草對啟明星的微微不自在。頸項很重,想卑微地低下頭,但她持住了自己,微笑平視她。

“白老師累了,一路過來,很周折吧?”影後關切地問,注意力似乎有些遊離,看上去力不從心。

她果然吃了一半就離席了,對栗山和製片人分別告別,最後對一桌子的人欠了欠身。白欖後來才知道,她離席是為了去做心理疏導。聽聞醫生是她自己帶進組的,符合大明星的金貴講究。

吃過了席散場,製片組那兒派了一個製片助理陪她熟悉村子,交代起居細節。夜色中,不見人影,光聽到哪裏一道人聲:“聽說白老師是辭了編製,破釜沉舟來演的……”

白欖聽出來了,輕熟的聲線,漫不經心的語氣,是那位影後。

製片助理頭一遭聽說,一瞬間十分訝異,壓低了聲音感慨:“白老師,這你犧牲可大了。”

白欖扯了扯唇角,當笑過。

有什麼辦法?她要教幾個來鍍金的偶像演戲,自己的劇目無限期讓道停排,栗山的片又是港資出品,根本就沒在大陸立項,組織上怎麼會批她去演?就算偷偷去,屆時赴海外一宣發,但凡有一點苗頭不對,對她這種體製內演員來說,都是重大行為失當。

辭職的消息在院內轉了一圈,“演二代”“演三代”們對她側目而視。

影後在笑她?笑她不自量力,還是說,單純隻是憐憫和同情呢?畢竟她坐在家裏,主演片約就源源不斷,而她卻要辭掉鐵飯碗來爭一個三番配角。相比於別人的不費吹灰之力,她的踮腳孤注一擲,本身就是一種狼狽和窘迫。

除了那一晚,白欖再沒跟應隱正麵交流過。倒是從劇組的隻言片語中,更知道了她的一些故事。譬如最開始拍攝時狀態很不好,抗拒入戲,導致進度延宕很久;比如原本是有跟組心理醫生的,但影後不滿意,給開了,另帶了人過來;再比如除了醫生,影後還帶了男朋友陪伴在側,一待就是快一個月。

白欖在片場遇見過商邵幾次,他出現,隻是為了接她收工,護她去見心理醫生的短短幾百米路。白欖沒太有機會看清他正麵,隻知道他身形優越,話不多,抽煙時,垂眸從白瓷煙盒中傾出一支,腕骨輕微一翻,將煙咬上嘴角,有一股充滿餘裕的慢條斯理。

白欖是善於觀察的人,一個動作就能看穿他的沉穩與從容。顯然,他有自己的空間,站在高處的腳從未曾挪下一步。

那麼……影後抗拒入戲,就是因為談了這個身份尊貴的男朋友?很不敬業,但符合白欖對這些演藝明星的認知和預設印象。

“好各組準備,五分鍾!”現場副導演的聲音透過擴音喇叭傳來。

白欖飾演哈英的前妻努爾西亞。因為哈英堅持離婚,他們成了村子裏五十年來第一對正式離婚的夫妻。

哈薩克人對於姻親是慎重的,諺語說,“婚訂百年,親訂千年”,結了親便是家族之事了。即使進入二十一世紀,在現代文化的交融衝擊下,哈薩克族的離婚率,也僅為0.78%,是唯一一個離婚率低於全國平均的民族。

傳統哈薩克婦女身上背著族權、父權、夫權以及教權的規訓,被視為“資源”。在曾經,哈薩克族流行一句民諺,稱:“女人的一條腿如果屬於她的丈夫,那麼另一條就屬於她丈夫的氏族”。在一種名為“安明格爾”的製度下,如果婦女不幸守寡,她將由丈夫的兄弟繼承,或者叔伯長輩,如此順延,直至這個氏族內的最後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