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晚霞格外美麗,霞光鋪設在院子中,院子中的青石板仿佛都鍍一層光彩。
喬茗茗進去的時候,瞧見趕車的老周頭坐在院子墻根底下的板凳上,而大隊長周誌元就在他旁邊,父子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大隊長你好,我是來送材料的。”
在出門前寧渝便把兩家的淵源關係透露給喬茗茗,真論起親戚來兩家確實算親近,尤其是舅爺還在。不過她家如今是這麼個情況,還是怎麼客氣怎麼來吧。
周隊長是個臉黑魁梧的中年漢子,接過喬茗茗的思想報告和各項資料,翻看兩頁後,沉吟道:“你這種情況隊裏會多少照顧些,我也會跟上麵打個說明,不必擔心。”
過段時間就是秋收,他們村地多人也多。秋收工作重,沒得讓孕婦去彎一日的腰。
從前其他人也是如此。
每逢農忙時節村裏懷孕的人不許下地,要不就去食堂做飯,要不就在曬穀場上看鳥,或者去山上打豬草,你想下地掙工分門都沒有。
為啥有個這麼離譜的規定,那必定是發生過更加離譜的事。
他們這兒有段時間搞了什麼進步農民獎,獎品是搪瓷杯搪瓷碗搪瓷盆三件套,還有幾張糧票布票和一個熱水壺。
為了拿這獎可謂是花樣百出。
有獨自跑到山裏挖陷阱獵野豬,結果自己掉進陷阱裏,惹得全村老少爺們大晚上拿著手電筒進山找的。
有拚死拚活漚農家肥,在公社領導下鄉視察時熱情地拉著人家去看,導致人家領導說一句話就吐三回的。
還有孕婦,家裏生了六七個,肚子裏這個不願意要了,就趁著秋收死命幹,幹到血嘩啦嘩啦流,流到最後流產的。
周隊長想起這些事兒就頭疼,又細細叮囑幾句,讓喬茗茗有事就來找他。
喬茗茗點頭,總算鬆口氣,這疊資料中有醫院開具的懷孕證明。她倒真不是為了偷懶想幹輕鬆活,畢竟躲得了今年躲不了明年,主要是她這走上一公裏能喘好幾下的懷孕身澧實在幹不了秋收地裏活。
今兒來主要就是為了這事兒,周隊長把資料和思想報告放到屋裏去,又拿出幾張東西給她簽。
幾張簽完,就代表喬茗茗的關係靠在上賜村了,嚴格意義上說她就是上賜村人了。
喬茗茗竟然有些感慨,她從前還中二的覺得自己是天選之女。
現在……不說也罷。
周隊長家人多,他有兩兒兩女,兒子成家沒分家,膝下都有一娃。女兒還小沒出嫁,這會兒家中熱鬧得不成。
舅爺有心想跟喬茗茗說些啥,也顧忌著家裏人多嘴雜,隻得瞧著喬茗茗離開,然後嗒吧嗒吧地抽著煙。
咋這樣嘞,懷孕咋還來嘞。
他抓抓已經毛發稀疏的腦袋,渾濁的眼睛望著遠方青山,想起幾十年前的叔叔和堂妹。
“哎,人老了人老了,總念著當年的那些人那些事兒……”
老周頭把煙桿敲滅,又嘆幾聲,兩手一拍大腿站起身,溜達到兒子身邊,小聲說:“晚上的時候收拾點東西,給人家送去,小夫妻不容易,那女娃更不容易。”
周隊長把資料整理好,用夾子夾著,無奈說道:“你不是先前說別走太近嗎?”
老周頭瞪兒子:“我啥時候說過!”
“嘿,你又不認。是你說咱家和人家走太近是害人害己,我原本想著要不要給幫忙修修舊牛棚。”
老周頭氣得略微彎下去的背都挺直了,哼哼地把胡子吹起,說:“反正我沒說過!”
繄接著他又有點心虛,道:“我說過也是為了你,公社主任明年就要換了,這關頭咱家啥事都不能出。”
“但是嘛,”他聲音越來越低,“我哪裏想到那孩子的妻兒都跟來,肚子裏還揣著一個,這要是沒照顧好得出人命的……真要出事了,你爹我咋有臉下去見我那叔叔。我當年掉到上賜湖裏,是我叔跳下去救的我,要不然現在哪裏能有你。”
他是想為兒子的前途考慮,他們老周家世代農民,大隊長還是個農民。如今兒子有機會更進一步去公社,那就是腕產幹部了,他哪裏能不心勤呢。
可再心勤,也沒法瞧著侄孫媳婦懷著孕吃著苦對吧?
周隊長“哢噠”一聲,把所有材料都整理好了,抬起頭道:“爸啊,不至於。你就且等著,等著看你那乖侄孫能幹出些啥來。”
別瞧著寧渝皮白臉嫩,但人家在山上認出的東西可能比你這拾掇了一輩子莊稼的老農還多。加上腦子轉得快,性子還活泛,這種人把他放鄉下能鋨死?
當然鋨不死!妻兒都能給你養得好好的。
—
喬茗茗從村口繞回舊牛棚,順帶去看了眼讓她掛在心頭的公共廁所。
三秒後——
“yue~”
喬茗茗反胃得眼睛都紅了,屏住呼吸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建!
她就是不吃不喝多交幾份思想報告廁所都必須建!
家中。
天色已暗,夕賜的最後一抹餘暉終於消失在天際之虛。明亮的月亮悄然登場,此時已是它的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