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六出身望舒府城下的蘭陵縣城,祖輩都是地地道道的佃農,為當地金丹大族黃家伺候靈田。
他因為家中排行老六,取名小六,全家人一直過著富不了也餓不死的日子。
直到他十二歲那年,第一次在修行上展露天資。
於是家中縮衣節食供他修行,黃小六也不負眾望,努力修行三十年,如今練氣八層的實力不高不低。
在他們佃農村卻已經是排行前三的高手。
而在他突破練氣後期不久,就因為身家清白,被黃家升為當地的監工管事,身份地位立即不同。
於是一個寒門崛起的典型就這麼出現了。
如果不出意外,再過兩代人,並且他們家中每一代都有修行種子出現的話,那麼就有機會培養出築基修士,然後把名字加回黃家族譜,成為金丹家族的旁係族人,從此有了出身。
然而計劃總趕不上變化。
獸潮來了。
與秋風城的情況相似,黃家要收縮力量,退守靈脈洞府,與當地宗族勢力以及城主府抗衡獸潮的衝擊。
他修為尚算不錯,被黃家選中,還能帶上三個名額一同進入護山大陣。
然而他丟不下一大家子。
當年為了供應他的修行,兩位兄長到了三十歲還未成親,三位姐姐卻早早嫁了出去,就因為夫家多出了幾塊靈石的彩禮。
他最開始修行的資源是家人牙縫裏省下來,每一塊靈石都浸染了家人的血汗。
他又怎麼能在危機來臨之時視而不見,將他們置於危險當中。
然而他人微言輕,黃家給他三個名額已經是極限。
他拜別黃家,轉身帶著一大家子打包家當,走上了逃亡之路。
然而路上的危險不會因為他們是可憐人就放過他們,反而危險隻會盯上他們這樣的可憐人。
蘭陵縣城離望舒府城隻有三百裏地。
三百裏逃亡路,卻是寸寸浸透了普通人的鮮血。
這條路是劫修的狂歡。
在黃小六看來,有時候人心比那獸潮來得更加恐怖。
帶著全部家當,懷著求生的新希望的普通人努力掙紮,卻讓自己成為了別人眼中的獵物。
明明大家都是求生的底層,偏偏自己人傷得最深。
哪怕他是練氣八層的修士,卻也沒有能力護住整個大家庭。
數十年的紮根生長,黃家早已不是當初一家八口,爹娘自是不論,姐姐嫁出去,就有了夫家,夫家也有自己的親戚。
兄長那邊也是如此,嫂子的娘家又是一大家子。
各種牽扯著關係的親戚,足有近百人。
這些人中有一大半都是放棄了修行的最底層。
畢竟修行是很耗費資源的,沒有足夠優秀的資質,能有個一兩層修為能夠伺候地裏的莊稼就可以了。
他們也不會專門修行那些殺傷力的靈術,有那功夫,不如學幾手拳腳功夫更實際些。
當這些人碰上了專門劫殺修士的劫修,下場可想而知。
黃小六眼睜睜看著上百號的隊伍一路上減員,幾乎每一天都要在路上丟下幾具屍體。
這還得慶幸那些實力強大的劫修看不上他們這些人。
惟有那些不成氣候,實力不強的劫修如同鬣狗般綴在身後,不時從他們身上撕扯下幾塊肉來。
好在靠近府城之後,那些劫修就不敢隨意出現了。
黃小六從一開始的憤怒到後來的沉默,心靈逐漸疲憊。
他能做到就是護好自己最親近的幾個家人。
他知道其他親戚在背後埋怨他,咒罵他,但他隻能當做什麼也沒聽見。
他以為自己能夠保護所有人,結果發現自己是那般無力。
他隻能緊緊握著靈石,盡快的恢複法力,以及盡可能地提高那麼一絲一毫的修為。
他從未像此刻般渴望著力量。
自從他突破練氣後期,從黃家的佃農升為監工之後,他對於修行就不自覺懈怠下來。
畢竟修行了這麼長時間,如今家中日子過好了,他還不能享受享受嘛。
他的修行從不是為什麼長生大道,那種目標離他太遠,他就是為了讓家裏生活得更好一點。
可現在的一切無不告訴著他。
虛假的繁榮和平隻是一時假象,當動亂將至,能夠保護自己和家人的隻有自身掌控的力量。
……
如今的黃家一家子生活在府城最偏的貧民窟,和其他的難民擠在一起,連房子都沒有,住的是簡陋的窩棚。
雖然生活依舊還有各種問題,但起碼危險度大大降低。
夜幕降臨,黃小六坐在窩棚前守夜,其他家人們則已經擠在狹小的棚戶下疲憊睡去。
他想起最近貧民窟中在他們這些練氣巔峰的“高層修士”中流傳的消息,盯著麵前熊熊燃燒著的篝火,暗暗做出一個決定。
下半夜來臨。
窩棚裏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
黃小六的爹娘一同走了出來。
黃小六的爹娘也都是修士,但修為都不高,一個練氣二層,一個練氣三層。
這還是黃小六發達之後,為二老尋來了靈丹輔助修行才突破的修為。
因為有修為在身,加上這些年日子好過了,兩人看起來都如四五十歲的中年人,隻是皮膚黝黑了些。
“六子,下半夜我和你娘來守著,你先去休息吧。”
“爹,娘,我要賭一把。”
黃小六沒有起身的動作,而是往篝火中扔下一截枯木,火焰騰的下漲高,映照著他布滿風霜的臉。
“六子,你現在是家裏的頂梁柱,數你見識最多,我和你娘種了一輩子的田,這輩子都沒走出過縣城周圍五十裏地。
你想做什麼,一定有你的打算,我和你娘就不幹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