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1章 一千零六十九章·【我埋了橘貓。】
溺於湖中，是順遂了命運。向神靈求助，最後也不可能被放過。
當他墜入湖底的那一刻，冰冷的窒息感頃刻間包裹了他。他聽到了掃射聲，岸上的人們依然在開槍，而他像塊沉重的石頭渾渾噩噩地下沉。
湖麵呈現出一片深邃的藍色，仿佛被映射出來的天空。他的懷中仍抱著明天要處理的資料，然而它們在這一瞬間都失去了價值。
就連他整段人生的所思所想、他的所有掙紮……都失去了價值。
他隻是個普通人，十九歲的高中生。
奇跡不會眷顧於他。
那些沒有實現的計劃、那些徹夜未眠寫下的謀略、那些打算會見的盟友……都失去了意義。這一瞬間，濃烈的痛苦包裹了他——誰會這麼想要沉默地死去。
怎樣都好，隻有活下去……才能知道救世主合不合格，才能知道他的世界能不能保下去。
至少，活到自己徹底失去價值的那一刻……
光暈交織著，他望見自己上飄的黑發，也像是染上了一層藍朦朦的水色。它與神靈的白發交織著，像是在親吻，又像是一場冰冷的授勳，神靈將鮮花與佩劍落於他的肩膀。他的眼瞳無意識地睜著，沒有痕跡的淚水從眼眶落下，很快就溶於水中，消失不見了。
如今，與青年道別，細碎的文字無可避免地回蕩在腦海。
這樣一來……
【5月13日：我打聽了那個黑暗的地方，那裏仍然沒有被拆除，還有數不清的孩子在裏麵丟了性命。我不敢說出去，如果說了，我可能連考試的資格都會失去。】
所以這是他的全部價值，是他悲劇性和苦痛的來源。但又恰恰是這個“最像”，讓他擁有保下世界的機會。
承認自己的抗爭至少擁有一點點意義，至少……他拉動了電車杆，保住了自己世界的鐵軌。
……他們總是能說出類似的話語。
“……所以還是注定的。”蘇明安的聲音輕到微不可聞。
“但在對你的觀察中，我逐漸發現……你好像還真的是……有一點點值得期待。”
蘇明安：“……”
青年的眼中，流淌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寂寥，鮮豔而孤寂。
仿佛是生活在舊日之世他的倒影，倘若沒有世界遊戲，危機在即，他也許會和蘇文笙做出類似的舉動。他們都是這種人，以他人為代價時猶豫，以自己為代價時果決。
玻璃碎片反射著光，在他視野裏飄搖。
隨後，蘇文笙拉起他的手背，微微垂頭。
蘇明安向前走。
躍動的、沉悶的、迅捷的、鮮活的。
神靈啊，救救我。
隔著一米開外的距離。
他想到記憶裏那個埋葬橘貓的高中生，高中生依然還是那個高中生，高中生會想念父親的油燜大蝦，想念奶奶縫的荷包，想念那隻很肥的橘貓。高中生覺得高考出來就能改變這個世界，改變他憤憤不平的世事，改變他曾經遭遇的一切。然而他想不到……
那時他翻找蘇文笙的記憶，看到了一本日記本，大多是瑣碎日常，所以他沒細看。
……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阻止神靈毀滅世界。然而當他被自己的人類同伴殘害，墜入最絕望的深淵後……隻有神靈救了他。
他聽到了仿佛鋪天蓋地的心跳。
就像神話裏降下救贖的天神。神靈說，祂看重他，隻要他點頭承諾。
目光交彙著，夕陽鑽入他們之間。
蘇明安的視線凝在蘇文笙身上，他的臉色慘白，失血嚴重。
麵前的青年嘴角噙著笑，笑容卻帶著幾分微不可察的悲哀，仿佛某種被嚴苛規定好的弧度。腹部的貫穿傷仍在流血，燒灼令皮肉翻卷，那種疼痛難以想象。
“你……”蘇明安開口。
【2月3日：我去了那個女同學的墓，她衣衫不整的照片還在互聯網上隱秘地傳播，以每百張照片幾毛錢的價格。】
【12月12日：我看到了瓶子。】
藍色的月光像縷縷絲線在水下穿梭，神靈彎起眉眼，這種無機質的表情卻讓人感到了一絲絲的孤寂。
他最後也是那隻橘貓。
人類在絕境時常會祈禱於虛無縹緲的神明，但他們自己也知道，這種臨死前的祈禱是心理安慰，它往往不會得到回應。
祂俯下身，擋住那些逸散的寒冷，在他耳邊溫柔地這麼說了——
走廊的警戒燈光一盞盞亮起，伴隨著刺耳的鳴叫聲，與日漸黯淡的血金色陽光交替，形成一種奇妙的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