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仲夏時節。這一年天氣反常,熱的早,雨水也大,連著半月每天都烏雲低低地壓在天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周瑜坐在賬房,一邊翻記賬的竹冊一邊隨口問詢,管家、傭人頭領,黑壓壓跪了滿屋子,更加悶熱。
“把竹簾卷開。”周瑜被十大幾號人的體溫和體味蒸騰的頭暈腦脹,便吩咐書童說,書童從袖裏拿出一方雪白的絹巾,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公子,一絲風也沒有,卷開也白搭,還進蚊蟲!”周瑜輕歎了口氣,扭了扭肩膀,衣服都被汗粘在了身上。
自從周暉兄弟被宣進洛陽,周異病情日益加重以來,周家的大小事務幾乎全壓在了周瑜一個人身上。縱然有周暉的夫人來料理內府的事體,而收割、播種、交遊、買賣子女人口、教訓家兵、分撥月錢糧餉等事,隻能交付他這個唯一的成人的男丁。周暉走前,隻來得及匆匆交代了大體事項,他就被趕鴨子上架,操持起了這份偌大的家業。
周家以周忠一係為正枝,周瑜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推到統領家族的位置,周異也並未著意培養過他管家,所以一時措手不及。一開始,下人偷盜、違逆,家兵喧鬧,勒索糧餉,鬧得烏煙瘴氣,周瑜看著病入膏肓的父親,一點依靠也沒有,隻能咬牙上馬,跟家人鬥智鬥勇,恩威並施,幾番下手整治,下人全怕了,知道他眼明心細手狠,漸漸沒人敢造次。
周瑜翻看完了當月所有賬目,大小事項聞詢一一對上,眾人才舒了口氣,捧著竹冊一湧而散。
周瑜看人走光了,三下兩下扯開衣襟,奪過書童懶洋洋扇著的扇子,朝胸口使勁兒扇風。
婢女的聲音從門外響起:“稟告公子……”
“我來了!”孫策踢開簾子大步垮了進來,一看周瑜說:“胸口挺白啊!”
周瑜臉一紅,趕緊把衣襟整好,指著座位說:“伯符兄請。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孫策一屁股坐下說:“想你了!”
周瑜笑說:“也是,有十來天沒見著你了,你這幾天都去哪兒玩了?”
“什麼去哪兒玩了,當我是周峻?”孫策大為不滿,“我在四處交遊,謀劃大事!”
周瑜一邊心不在焉的聽著,邊拿起卷空白的竹冊,正要在上麵寫下本月的大小事項,孫策一探身劈手奪了,說:“別寫了!天天琢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有什麼意思!”
周瑜抬頭一看孫策三分笑意七分無賴的大眼睛,放下毛筆說:“那你倒說說,你在籌劃什麼大事?”孫策笑說:“我打算趁不下雨,帶你出趟遠門!”
“去哪兒?”
“皖城!”
“你這是要……”周瑜驚愕地說。
“拜訪陸康!”孫策眉飛色舞地把竹簡往地上一摔,抓住周瑜的胳膊就往門外拖。
廬江的郡治本來在舒,陸康拜太守以來,嫌舒城地麵窄小,世家大族勢力又太大,難以下手整治,便徙治於皖。
孫堅與陸康同為吳郡人,孫氏搬到了廬江,孫策借著同鄉晚生的名義去拜訪陸康,自然是極合理的,若相談歡洽,籠絡住了陸太守,對孫堅也大有益處。隻不過想起往日眾人對陸康的評價,周瑜不由得有些擔心,於是便沒抵抗孫策綁架般的邀請,匆匆備馬上路。
“孫策你挑的好日子!”前幾天連日大雨,官道泥濘,馬也跑不快,周瑜看著天色漸晚,頗有點後悔跟他跑出來。
“怎麼又孫策孫策的,叫伯符兄!”孫策一撩袖子擦了擦汗,又夾緊馬肚催馬快走。“擇日不如撞日,再說這日子怎麼了,天不好陸康也不出門,咱們一堵一個準兒!”
“伯符兄的思路,果然不是我等凡才可以企及的。”周瑜苦笑一聲,策馬追上他。
趕在傍晚城門關閉之前,他倆才跋涉到皖城。
孫策隨孫堅來廬江之後便廣結各路豪傑,用他的話說,滿天下都是朋友,到了皖城,便也打聽了個先前的熟人,大喇喇地登門拜訪,帶著周瑜蹭吃蹭住。
一進院落,周瑜就不由得感慨,孫策可太狠了,這麼一窮二白的人家他也要占便宜!屋主人聽見孫策在院裏大呼小叫地叫人,一掀簾子鑽了出來。周瑜一看,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麵目俊朗,氣度不凡,衣服半舊,但漿洗得挺括,頭上係著綸巾,像是個讀書人。孫策對來人抱拳說:“子衡兄!壽春一別,我想死你了!”青年也哈哈一笑,拍著孫策的肩膀說:“小將軍,怎麼今天跑這兒找我來了?”
“實不相瞞,我是來拜訪陸太守的,路不好走,到皖城天晚了,暫借你家住一宿。”
周瑜暗想,臉皮真厚,連借口都不找,正想著怎麼替他客氣兩句,青年的目光越過孫策肩膀落在他身上:“這位……”
“我表弟!”孫策飛快地插嘴說,便摟著呂範的肩膀往屋裏走,周瑜不知道他賣的什麼藥,便也沒吱聲,跟著他們進去。
這屋子,說是家徒四壁也有些冤枉,角落倒堆了不少書卷,座旁還放了一個棋盤。
“子衡兄來皖城多久了?”
“半年有餘。”呂範燒著水,眼神瞬間黯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