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一抹臉上的雨水,收刀入鞘,回身大吼:“鳴金!收兵!”
太要命了,連著半個多月的強攻硬是靠不上固陵的岸,王朗占著天險,居高臨下密紛紛萬箭齊發簡直分不清哪是雨點哪是箭。丹陽兵不怕死,頂著傾盆的箭雨,攀著峭壁往上爬,連日暴雨,山岩濕滑,摔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在固陵下堆成了山。血沫子順著浙江,一路暗紅往海裏漂。
固陵,還真他媽的固,孫策拔了左臂上的箭,血跟著就噴出來了,疼的咬緊了牙。
“我去找軍醫!”孫權話沒說完,孫策已經在火上燒紅了刀刃按到傷口上。嗞啦一聲,孫權眼淚差點下來。孫策額上沁出冷汗,扔了匕首說:“找塊幹布來。”孫權忙從貼身的麻衣上撕下一條給他包裹上,剛覆上去血就滲出來浸透了布條。
“哭什麼?!”
“哥,你別往前衝了,我替你打!”孫權抬頭,臉上掛著眼淚鼻涕,孫策看了直樂,一揉他腦袋說:“仲謀會疼人了!你還小呢,有哥在不讓你們受苦,等什麼時候哥死了,你再頂上……”
“哥你瞎說什麼!”聽見死字孫權渾身一哆嗦,忙打斷他,孫策拍著大腿哈哈一笑,結果抽動傷口又倒吸了幾口冷氣。
孫權從來沒想過孫策會死,可他看見孫策滿身的傷口才明白死其實一直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孫策以前就說過,他們除了命和刀別的什麼也沒有,如果不去拚,連塊立腳的地麵也撈不著。那時候孫堅還活著,現在大哥扛起來了整個家,在刀尖上走著替全家人掙命。
“別哭了!”孫策不耐煩,一伸胳膊拿袖子往孫權臉上抹了一把,站起來叫呂蒙給他披上衣服,掀開帳門就跨出去。
呂蒙回頭,極快地從懷裏摸出了個布包拋給孫權,便三步兩步跟著孫策走進了雨裏。
孫權打開一看,裏麵是十幾個梅幹,他放了一個進嘴裏,又酸又鹹。
也有一絲甜味兒。
大營裏情況實在不好。到處都是傷兵的呻|吟和慘叫聲,幾個軍醫來回奔忙得腳不沾地。缺藥,缺布,在這麼下去糧草也夠嗆。雨越下越大,一點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又濕又冷。到傍晚狂風大作,直要掀開帳子。孫策走遍了各處營帳,頭上的紅翎被雨打濕了,更紅的鮮豔,像團不滅的火。
“這麼下去,士氣要垮!”孫策鑽進孫靜的大帳,扔了蓑衣湊近火盆。
火光舔在孫靜溝溝壑壑的臉上,忽然他抬頭說:“阿策,不能這麼打了。”
太守王朗拒策於固陵,策數度水戰,不能克。靜說策曰:“朗負阻城守,難可卒拔。查瀆南去此數十裏,而道之要徑也,宜從彼據其內,所謂攻其無備、出其不意者也。吾當自帥眾為軍前隊,破之必矣。”策曰:“善。”乃詐令軍中曰:“頃連雨水濁,兵飲之多腹痛,令促具罌缶數百口澄水。”至昬暮,羅以然火誑朗,便分軍夜投查瀆道,襲高遷屯。
斬殺周昕後一路就再也沒有阻礙,但孫策到達固陵時不出所料還是遇到了頑抗。孫靜等還在水上苦戰沒有靠上岸來,孫策領著從高遷屯剩下的不到一千殘勇,冒箭雨和火石貼著城牆往上爬。這幾天久攻不克火憋得太久了,所有人都瘋了一樣,滿腦袋隻有個衝字,什麼都攔不住。王朗差不多把所有人都步在了北門對著錢塘,根本沒想到孫策繞過固陵夜襲高遷屯從後麵夾擊而來,更沒想到周昕那麼快就被斬殺連緩衝的時間也沒有。從北門調來守軍拚死擋住,兩股人馬都拿著背水一戰的氣勢死咬在一塊兒,這時候實在太凶險了,誰隻要退一步就要一潰千裏。
狂風吹開烏雲,雨勢驟然變小,隻有零星的雨點帶著血腥味打在人臉上。孫策扛著大旗爬上城頭,一腳踢開守軍把旗插到了高處,大吼一嗓子:“固陵已破!”城池有時候就像個雞蛋,隻要破開一個縫就整個全完。孫策的軍隊士氣大漲,像從地底爬上來的的一樣源源不絕湧上城頭,頓時短兵相接殺聲四起,這時候隻要孫靜擊破防線呼應而來,拿下固陵就是完全是一瞬間的事兒。可城北毫無動靜。
從城頭殺盡城裏,守軍步步敗退,漆黑一片中隻有殺聲根本看不清敵我。孫策隻顧往前衝,毫無察覺有人靠近他,猛地把刀刃捅進了他的左腹。孫策大吼一聲劈刀砍去,血點子帶著熱氣噴了他一身,他握住肚子上的刀想拔下來,可疼痛驟然襲來讓他當即就倒在了地上跌在死人堆裏。他仰麵躺著,看見月亮正慘白地從烏雲後探出臉來。
涼氣很快從身下湧上來,意識飛一樣的流失,隻有火辣辣的傷口提醒他還活著。這時候孫策忽然聞到一陣微邈的沉香味從血腥中透過來。環佩叮當,這步伐好熟悉他聽過無數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