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沒照鏡子也知道自己有多衣冠不整麵紅耳赤,隻找了個理由開溜,又哪裏敢去見孫權。幸而天色已經暗下來,他一路趁夜色飛奔回館舍,剛進門,下人就來稟說魯肅晌午時回來過,匆匆收拾行裝就帶仆僮出了城,留口信說接到曲阿的急報,老夫人水土不服,忽然生了重病,在筵席上沒找到周瑜,就來不及麵辭了。
周瑜聽完才想起來自己今天找孫策是為了什麼,在床笫間居然把正事全拋到了九霄雲外,實在哭笑不得。他正想上馬去追魯肅,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像散了架,搖了搖頭,把韁繩拋給下人便向內室走去。
青色的稠雲層層堆積在頭頂,空氣裏潮得能擠出水來,看樣子不知何時就要下雨。行路就怕趕上天不好,可誰叫自己一路背運呢,魯肅還沒感慨完,說話間大雨點子就砸了下來。走得匆忙沒顧上拿雨具,主仆一行舉起油布包袱遮住腦袋狂奔出一裏多地才望見了處驛站。
推門進去,已經有人在裏麵避雨了,長袍綸巾儒生打扮,見了他和氣地點了點頭。等魯肅換下濕衣服出來,書生已經擺出了食盒,很大方地邀他同食。魯肅早餓了,也不扭捏,還了禮便坐過去一起吃喝。抬頭細打量下,書生大約二十四五歲,一張長長的麵孔,文雅俊逸,眉眼含笑一派溫和。書生也打量他,兩人目光交疊時不禁相視而笑。
魯肅向來愛交朋友,便報上姓名來曆,書生也坦然說自己是琅琊人,豫章太守諸葛玄之侄諸葛瑾,戰亂以來來江東避難,剛從毗陵看望朋友歸來,正要回曲阿。剛巧是同路,魯肅不禁大喜,兩人一來一往言談間很快便熟了。
談得投機,魯肅便對諸葛瑾講了投奔孫策而不見用的事,諸葛瑾沉吟說:“敢問君向討逆獻了什麼宏略?”
“昔日商君見孝公談霸道而見喜,我看吳侯是個英雄,就跟他說昔日楚霸王舉於會稽,今日吳候也為會稽太守,發憤圖強,今後亦可取漢而代也!”
諸葛瑾聽了不禁苦笑,搖頭說:“這可一巴掌拍上馬蹄子了。君來江東日短,可聽說過舊太守許貢上表事?”見魯肅搖頭,諸葛瑾便說:“許貢被吳候趕至烏程,投奔了嚴白虎,秘密上表朝廷說孫策驍雄,與項籍相似,宜加貴寵,召還京邑。若被詔不得不還,若放於外必作世患。吳侯大破嚴白虎時碰巧截獲了這張表,大怒之下當場命人將許貢絞殺——這不過剛剛平息了數月,吳侯至今深忌有人張揚霸道,以引曹公側目。”
魯肅這才恍然大悟,拍著腦袋說:“看不出吳侯那狂樣兒還是個知道韜光養晦的主兒!”
諸葛瑾接著說:“稱雄中原尚早,吳侯雖然號稱平定吳越,但江東……遠沒有看起來的這麼平靜啊。”說到此,他輕歎了口氣。兩人各懷心事,望著窗外雨霧蒙蒙。
“我有一事相問,”魯肅忽然說,“先生既然這樣通曉局勢,實在是棟梁之才,為何不下吳郡尋個建功立業的機會,反而又折回曲阿?莫非……”
諸葛瑾笑了笑說:“實不相瞞,我還未曾打定主意。依我看江東並非已被孫氏牢牢抓在手裏,吳郡會稽間暗流湧動,凶險不可測。而且……而且吳侯這個人,我也實在看不透。——說起來,前幾日舍弟從荊州來信,談及天下大勢,說荊襄實在是帝業發微之所,可你也知道劉景升年老昏聵,在他手下有何前途可言!我思前想後,還是留在曲阿,為的是南下北上,東進西漸皆便,好相時而動。”
魯肅聽著,也點頭深以為然。
風吹雲聚,雨勢更大,窗外風物一片蒼茫。群鳥被大雨驚飛,在林中盤旋環繞,嘔啞啼鳴,無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