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1 / 3)

孫賁南下圍廬陵沒多久,潼芝竟然病死了,手下或降或散,廬陵很快不攻而破。這下豫章不費一兵一卒就被孫策拿下,著實順得過了頭,活像賭徒帶上了手氣。周瑜在巴丘樂得無事,每天隻操練兵馬並征集糧秣,以備隨時應孫策召喚而動。

三月底孫策從丹陽寄來信說遇到陳登煽動的山越作亂,順手就揮刀剿滅了,想想不能便宜了陳元龍這小子,便給孫權撥了兩萬人渡江去圍江陵。周瑜看著信直搖頭苦笑,孫策對孫權到底是死不了拔苗助長的心。孫權打起仗來總少股狠勁兒,反應也不靈活,根本不是塊打仗的材料,不過用兩萬圍陳登的四千,就算孫權恐怕也不會失手罷。等打下江陵,渡江的日子就近了,會師之後北上徐州,沿汝南西進,精騎直抵許昌!

周瑜合上信,才發現不覺間出了一身汗,燥熱過後一陣冷。窗戶猛然被風推開,既大且急,帶著零星的雨點,猝不及防間吹倒案上的玉座屏,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周瑜看著一地碎片,又抬頭望窗外。烏雲正從東南滾滾湧來,眨眼間濃黑就充塞了天地。

暴雨後來連下了七八天都沒有停。

進入四月,孫策卻沒了消息。周瑜冒雨去截過幾次偷襲的宗賊後就一直低燒不止,悶在屋子裏聽著瓢潑的雨聲從早到晚,心裏翻滾著股莫名的煩躁。

忽然一聲炸雷把他驚醒,周瑜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著了。書卷早從手裏滑落,屋裏漆黑一片。周瑜撿起竹冊,正想喚人來點上燈,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有人帶著雷雨和草木的氣息,從黑暗裏向他走來。

這腳步聲極其熟悉,於是剛拾起來的書冊又從他手裏滑落到地上。

“伯符?”他忍不住開口,問完又覺荒唐,孫策遠在丹徒置裝,當然不可能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跑到巴丘來。

“孤想公瑾了,公瑾想不想孤?”是孫策的聲音,像他一貫的那樣帶著笑,走近來把周瑜的手緊緊抓住。這雙手濕淋淋的,冰涼。沒等周瑜發問,又開口說:“我來看看是不是把心落到你這兒了,怎麼走一步都覺得牽扯得慌,你說我當初怎麼就舍得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呢?”

周瑜不由哂笑說:“你有什麼舍不得的,天下何重,我身何輕。——你從丹徒沿水路過來?仲謀攻下江陵了嗎?我們這就北上?!”

他一口氣問完,孫策卻沉默,抱住周瑜在他耳邊低聲說:“你在我心裏的分量比全天下更重,可我從來沒告訴過你。”他輕輕掠起周瑜額上的亂發,又捧住他的臉:“我以前也從來沒聽進去過你說的話,其實你說的話都有道理,很多事兒也比我看得明白,我一直都知道,就是不想承認。公瑾,我沒讓你好好施展過才幹,這都是我混蛋。”

冷不防聽孫策這麼掏心窩子說話,周瑜有點不知所措,心中百感紛至遝來,一時也說不清什麼滋味,愣了下說:“你從小就混蛋,我要是在乎這個,也不跟著你混到現在了。”

孫策又把周瑜兩隻手在手心裏緊緊握住,在漆黑裏看著他說:“公瑾,以後,江東就靠你了。”

周瑜心裏咯噔一下,急問:“你為什麼千裏迢迢來跟我說……”還未問完,孫策冰涼的吻覆上他的嘴唇。

窗外風雨大作,搖撼樹枝拍打著窗戶,啪啪作響,仿佛在不耐煩地催促什麼。

孫策的親吻和撫摸從未如此匆忙又迫切,而周瑜在擁抱下才發現他渾身都濕透了,遍體冰涼,不禁抱緊他,用自己的體溫去暖熱他。

“公瑾,這輩子太短了,如果我早點……”周瑜用吻封住了他的嘴唇,在孫策耳邊輕聲說:“這輩子很長,伯符,這輩子還很長……”

孫策的手沿著周瑜的脖頸向下撫摩,微微發顫地摩著他的胸口滑向小腹,周瑜閉起眼睛,在漆黑中看見一串星點般的火花。正繾綣忘情間,忽然一聲巨雷裂天響起,孫策的動作凝住,掙開周瑜的懷抱下床說:“我該走了。”

“為什麼不能留下?”

孫策停住,站在床下,回過頭對周瑜說:“公瑾,我……對不起……”

又是一道巨大的閃電直劈下來,耀得滿室白亮如晝。孫策的聲音還響在耳邊,屋裏卻空蕩蕩沒有人影。周瑜的心猛地一跳,如被尖錐深刺,他大叫一聲坐起來,才發現原來是恍然一夢。

周瑜捂著胸口有些喘不過氣,狂風不知從哪裏打了進來,帶著暴雨,把他淋得濕透。

門外一陣喧嘩聲,裨將叩門高聲問:“將軍無恙否?!”

周瑜掩住衣襟,命他們進來。眾人帶著燈火魚貫而入。燈光下,周瑜才看見屋頂被雷電擊穿了,風雨正從缺口中打進來。

“方才我們正提燈巡視,就看見……看見一條青龍從將軍房裏衝天而去……我心說是不是看花眼了,許是雷電擊了房頂,忙帶人過來探視,果然是雷電,將軍可無恙?!”

周瑜從床上下來,站在雨中,一動不動抬頭看墨黑的夜空中閃電交織。

“今天是什麼日子?”

“回將軍,四月丁卯!”

周瑜閉上眼睛,片刻後睜開:“整頓兵馬,即刻還吳!”

孫權聽見一陣人聲喧嘩,似乎有人甲胄未卸,鏗鏗鏘鏘地闖上靈堂。

他回頭,從一雙腫眼裏看見周瑜踢開攔住他的人,大步向靈位走來,臉色煞白得全無血色,隻有一雙眼睛通紅,氣勢洶洶大步向前衝的時候,孫權以為他要拔出刀把棺蓋劈開。

孫策遇刺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吳郡一團亂麻,張昭不過前一天剛猶豫著把信發向豫章,沒人能想到周瑜竟然這麼快就將兵衝到了吳縣城下。他滿身塵土和雨水,頭上還係著赤幘,紅的刺目,就像孫策被抬回來時滿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