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聞瑜臥未起,勒兵就陳。瑜乃自興,案行軍營,激揚吏士,仁由是遂退。權拜瑜偏將軍,領南郡太守。
龐統在江陵城破後不久就隨流民逃離了這個石砌的牢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隻覺得身後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窮追不舍。周瑜所代表的吳方已經全麵接管了江陵,向各縣發恩布令召回長吏,龐統卻不想回去。他隱隱覺得回去不是個好的選擇,至於為什麼,他一時想不明白,也不願細想。
馬車駛出城郭的時候,龐統才發現外麵已經是春暉爛漫的時節,漫山新綠,繁英夾道,鳥鳴聲細碎而喧囂。他將甘醇燥暖的空氣深深吸進肺裏,發誓此生再也不向來路踏回一步。
“你為什麼派我回京口?!”甘寧憤然問。
“並非我派你去,是至尊的命令。”甘寧闖進來時,周瑜隻穿著裏衣,赤腳坐在榻上,剛拿起沙盅要服藥,“江陵之役已經結束,我不再是都督,兵符交上,爾等也不再受我調遣。子明、公績他們已經帥部曲回京複命,你又為什麼不肯走呢?”
“我為什麼不肯走,你明知故問!”甘寧更加惱火,一屁股做到榻下,“我要留在你身邊!”他說著向周瑜撲過來,周瑜伸過腿來一腳踩在甘寧的胸口,製止住了他進一步的逼近。甘寧順勢抓住周瑜的腳踝。
周瑜的腳很白,足弓優美,腳趾微泛著粉紅。甘寧的心跳變快,順著周瑜的腳踝向上撫摸,一直撫上光滑的小腿。
“你不再需要我了?”甘寧抬頭向上望著周瑜的臉,掩飾不住聲音裏的可憐。
“是吳侯召你回去。我不能留下你給自己生禍端。你知道他對大將擁兵自重向來是很介意的。”周瑜說。他看著褲管被甘寧推上去,直至露出膝蓋,但卻沒有阻止,仿佛出於莫名的惻隱。
“如果你上表,吳侯一定會遵從你的意思!畢竟你和別人不同……”
“我和別人沒什麼不同。”周瑜斷然說,從甘寧手中抽回了腳。“吳侯正在和劉備接觸。魯子敬寫信來對我說她背後講了我不少話。——當然這也是吳侯有意透露給他的,吳侯的用意可以說是向我表達信任,但要說是警醒也沒錯。大將在外,小心為上,畢竟我家眷和前途都在他手裏。”
“你何必把自己講得這麼可憐!”甘寧重新坐好,不以為然地扁了扁嘴,“我聽人說,有時候至尊私下裏是管你叫仲兄的。”
“他管我叫什麼毫無意義,關鍵在於他是吳侯而我是臣下,這一點是不會因為稱呼而改變的。——所以,他命你回京口,你最好即刻就走。”周瑜說完,重新端起沙盅。
甘寧忽然撲上來,奪下沙盅扔到地上。藥汁淋漓灑了一地。
藥汁的苦味從周瑜唇邊蔓延到甘寧嘴裏,使得這一吻除了苦澀以外別無滋味。周瑜雖則並未抵抗,但甘寧仍舊發覺他的身心已經對他關閉了。他又重新變得冷冰冰,而且硬邦邦。
周瑜還未推開甘寧,他已經自己鬆開了,垂著腦袋坐在榻邊,一動不動。
二月的風已經褪去了輕寒,從窗縫裏吹進來,輕拂帷帳。隨之進來的還有樹木間喧鬧的鳥鳴聲。
“你該走了。”周瑜說,眼睛卻看著窗戶,似乎正在側耳傾聽外麵的鳥啼聲。
“留下我吧。”甘寧抬頭,不再遮掩目光中的軟弱。
周瑜轉過頭,凝視他良久說:“何必這麼執著呢?凡事有開始,就一定會結束。”
“開始的太晚,結束的又太早了!”
“世間的一切事情又何嚐不是這樣呢?”
甘寧望著周瑜的眼睛,驀然發覺自己愛上的究竟是什麼。他身上有種凝固了的青春與熱情之美,就好像結了冰的火,但這種死火一旦被釋放出來,不知為何卻倏忽間就寂滅了。這場情事如煙入抱,似影投懷,以至於回憶起那些夜晚,甘寧發現自己擁抱的似乎僅僅是個幻覺。而周瑜本人則是飄忽的,難以掌握的,永遠無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