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四章、懸圃血夜(1 / 3)

這一天石二哥的心情相對複雜得多,甚至有幾分晦氣陰暗。想那屠宰點、畜牧站的人,在大集上收費處罰,張口就是多少多少,不然的話就是半拉豬,票子撕下扔到眼前,不交也得交,一點情麵也不講。

與有些人相比,石二哥本是生性使然,勢弱力孤。祖輩都出產些老好人,凡事讓人一馬,出門低人一頭,逢人開口笑,天天給別人拜年。寒門到底出不了貴子,賴漢也難出息成好兒男。

而這種秉性的另一半則是沉悶粗野,天生力大,公家人多勢眾,擋不住石二哥各個擊破。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再說日子已過溫飽,一般而論,誰肯和執法人員正常收費或者刻意刁難一般見識呢。

想不到一向不入法眼的屠戶石二哥敢和公家作對,而且想不到他的眼睛裏從那天開始已經暗閃出一種陌生的綠光。隻是,這一微妙細小的生理變化,無人理睬或看到,更談不上有所警覺和提防了。看那悶頭上車回村直橛橛的背影,分明有了幾多殺意。更何況這一天白忙活了,差不多十頭豬眼見毀了。

石二哥於是咽不下這口氣。

村民打架,潑婦罵街,原本也尋常。石二哥過去安居樂業生活的這個村子,地處大營鄉、巴豆鎮和石澧鎮之間,不乏流氓鬥毆地痞找事之刁民。十天半月少不得有人報案,更不乏閑人圍了湊熱鬧解悶兒,好比看戲一樣。日子平靜久了,大家反覺乏味無聊。

然而這次不同,這口氣終於釀成了後來的血案。

正是那晚,他殺人了。

第一個殺的是李中成,而且殺的還不是一人。

……

長角,前麵提到這是長角山區一座人口稠密的中等城市。從懸圃出發沿梅化快速公路西行約一百餘公裏,在一處山嶺隆起的夾縫裏,有一個小鄉鎮叫巴豆鎮。

大營鄉歸屬懸圃縣,巴豆鎮歸屬韁繩縣,兩縣均屬於韁繩縣管轄。此時大約是午夜前11時許,那天晚上,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夜幕下悄悄發生的陰謀……

晚飯的時候,石二哥吃得很少。

基本沒有什麼胃口。這不是石二哥,至少不是妻子和女兒心目中那個一坐上炕頭就大嚼大咽、大蔥沾大醬也吃得津津有味的丈夫或父親。也不是那個平時出了一天力氣後,腰包裏賺到了錢,吃得舒舒服服、泰泰和和——偶爾還要張口盤算著明天該幹點啥的孔武屠夫。

推開碗,石二哥仰在炕頭。

自然,煙又點上了。

無以解憂,唯有尼古丁。從年青時第一次抽煙開始,煙這東西,成為石二哥的唯一嗜好。以前日子不好過時,抽幾角錢一盒的劣質煙,旱煙袋也抽過,生活富裕了,如今抽的都是幾塊錢一盒的“好牌子”,這種混合著焦油的消費品對石二哥來說,一時半刻離不了。

睜眼一根煙,閉眼前還是一根煙,中間漫長難熬或一閃即逝的日子裏,不說一根接一根,至少不會斷流兒。解憂也好,過癮也罷,都說是慢性自殺,他不在乎,人生在世,活到啥時候不是死呢?

這個老實巴交的漢子更在乎自己的切身感受。

享受了,口鼻肚腸痛快淋漓,就可以。

想那麼多,有什麼用。

“飽了嗎?”妻子拿眼瞟他,看看碗,看看菜。有關切,更有親情。“咋吃那麼點?”揚手趕一下蒼蠅,再看看兩個孩子。一個懂事,跟媽媽一樣關切父親的身體了,一個還在媽媽懷裏,不知冷暖疾苦,隻知摟著媽媽,摟著奶-頭,小手有感覺,緊緊的。

石二哥的心就猛地震顫了一下。這種震顫是真實的,前所未有。城裏人把“日子”叫“生活”,鄉村人把“生活”叫“日子”。這似乎是對同一人生狀態的不同說法,但其本質的差別,卻有著天壤的不同。也許“日子”更多的含意是,“一天加一天,天天都是那樣兒”。

它單調、乏味、無奈,消耗人的生命,而你又無力去改變。可“生活”,卻給人的感覺是豐繞,它有色彩,有人氣,有寬闊的馬路,有明亮的路燈。

……對生活而言,日子是一種貧乏和愚昧;對日子而言,生活是一種向往和未來。

不過在對待自己的兒女問題上,“日子”和“生活”卻顯示出同樣的色彩,城裏人視子女為“小皇帝”,而石二哥則把自己的一兒一女當做心肝寶貝。

如果說,那時候他已經決定了要幹某種事情,那麼最令他牽掛和放心不下的還是兒女,神情有點異樣,夾煙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下意識瞟瞟桌子上麵自己沒扒幾口的米飯,基本沒動的菜盤,視線漸漸迷離。目光掃視妻子一眼,掠過女兒,最後落在兒子摟著吮吸的奶-頭上。說出的是:“飽了。”

悶雷一樣的聲音,漫不經心,滋味雜陳,跟問話慢了幾拍。幾分勉強,幾分敷衍。有矛盾,也有親情。

以往,石二哥並不是每日都是大肚漢,他也有吃幾口就撂筷子的時候,不過那種情況多數與快樂或生病有關。快樂,一般而論來自於意外的收獲,生病也就吃啥啥味同嚼蠟。但餓了他會不聲不響地到廚房自己找東西吃,所以,不用擔心他會餓著。

可是,這幾天情況不同,就有點兒讓人擔心了。

妻子勸石二哥再吃點,他不吭聲,再勸,他就瞪她一眼。沒辦法,妻子隻好悶頭吃飯。後來,收拾完碗筷,在外屋刷碗的時候,妻子又對石二哥說:“有啥事,你就說唄!光憋著有啥用?”

石二哥說:“我有啥事?”

一句反詰,隻概括了其內心比較突出的矛盾或者說某種痛苦掙紮,並沒有論述那些矛盾產生的原因,同時他也論述不出許多原因。他想,橫直是自己想幹的事情,他會再斟酌一下,哪多哪少,沒法說。

肖子鑫後來地案子最終破獲之後,根據犯罪嫌疑人的交待,作為一線的總指揮人員之一,他翻開警方案卷捋一下,一些我們熟悉的場景便會得到複原。事情的起因其實再簡單不過。

在血夜的前一天,石二哥照例殺豬賣肉,苦累大不過生活壓力,他總要養家糊口,把兒女撫養成人。石二哥跟其他村民沒什麼不同,再普通不過,不同的也許僅僅是別人種地,他殺豬賣肉。不巧或者恰巧,哪天幹這營生都受人管著,近一年來殺豬賣肉生意日漸艱難。

一個半月前,石二哥動不動就兩眼發直,誰也不理。親人們詢問,石二哥偶爾透露的隻言片語稱有人欺負自己,不讓自己做生意。為此,三姐石月花帶弟弟去市裏特地看了精神病醫生。但診斷結果是一切“正常”,隻是心情比較鬱悶。在集市搭架子占場地收費交稅,常常惹出些悶氣憋在肚子裏。

此時,他感到心情特別不適,充滿憤懣。

……

從那天中午開始,那個幾月前突然冒出的念頭就一點一滴地清晰起來了。他首先回想了多年來發生的一些事。之後,他對自己說:“幹吧。”

“幹不幹?”過去的經驗教訓,正麵經驗和反麵經驗都想到了。

老帳想夠,新帳想透。仇恨和利益有關係,但是兩回事。幹了不一定解恨,不幹不一定化解。幾天幾夜,這種念頭好比魔鬼一樣糾纏著他,心裏難得安生。先怎樣,後怎樣,然後怎樣,他心裏都有反複盤算,略有遲疑,略有迷茫,這些都需要。他想再斟酌幾個小時,讓時間決定命運,把名單在肚子裏再確定一下。

他不承認自己有精神病,因為醫院並沒這樣說。

抑鬱。

鬱悶。

就是t***心裏總是覺得鬱悶!

這個帳他認。石二哥畢竟好歹也算個高中生,懂得抑鬱寡歡的結果也許就是他現在這樣。精神沒病,真的。沒病,三姐放心不下,也無高見或化解之術,可他的病在哪兒,如何讓心裏真正痛快淋漓一次,他琢磨。那代價一定慘重。

傍晚,石二哥從炕上起來,到外麵去了。

一根雜草芥捏在手裏,仿佛才感覺到妻子女兒對自己的關切、詢問那沉甸甸的份量。他一直平靜地麵對著她們,他受不了靜默的煎熬,雖然,十幾年來這種難堪的沉默他已司空見慣,常常也麻木地捱著,今天卻不同。

石二哥終於決定了。

氣氛已經劍拔弩張。殺豬賣肉受到“重罰”已經十天了,開出單據的人和另外一些人已經處境險惡。陰謀者已經布好陷阱。膽怯者已經決定“孤注一擲”。知情者已經再三勸解……

他還是最終決定了。

一整天,石二哥基本沒說話,中間還站在肉攤子邊上喝了瓶啤酒。中午,他買了一袋包子——一袋裝十個那種圓鼓鼓熱騰騰的牛肉蘿卜餡小包子。一口一個。

石二哥是打算讓這些東西都填進肚子裏去的,要裝作無事。但吃不下,很痛苦。雖然,市場上十分嘈雜,眼前人影綽綽,但他看不準他們。他珍惜自己久久的苦苦的思索,渴望以行動換取“痛快淋漓”,拋開一切,抑或是再次引來懲罰,都無不可。

有關或同樣的管理者若能驚醒一二,以此為戒,作為奔赴另一個世界的小人物,則於願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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