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老人一家六七口安頓在報社附近的一家小招待所裏。【/文字首發這樣解決不了什麼問題,但熱湯熱水至少可以緩解溫暖一下他們寒冷的心。
一小時後,她第三次前往第二看守所采訪,見到程貴陽時她首先告訴了他這件事。
前市委書記秘書似乎早已料到,並不十分吃驚。
他並不為女記者關心老軍人一家的行為所動,也不追問他們現在的情況如何。隻是看上去心情異常糟糕,遠不是前兩次那樣願意接受采訪。
閑談了幾句,女記者問他怎麼了,身體不舒服麼?程貴陽搖頭。為了掩飾,他說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別說別人不理解,就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
“好吧,我這裏還有個故事,不妨你先聽聽如何?”看到柳雅致耐心等待,他強打精神,開口道:“貓和老鼠的事你采訪過吧?”
見柳雅致一時不知所雲,沒明白他的意思,他說,“就是書記火燒小販的慘劇。”
見女記者明白他意思了,他這次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繼續道:“在強大的社會精神壓力下,任何個人要保持**的歡愉和健康,就必須在精神上也保持歡愉和健康,否則就是行屍走肉,即使那些無神論者也必須有精神上的支撐點……
我喜歡的人,是那些常常覺得自己被良心所折磨的人。我覺得這樣的人,還有希望,還值得活下去,可是在這樣的時代,在這樣的情形之中,有幾個人能這樣呢?”
“可以說,我在當縣委秘書、市委秘書的十二年中,最難忘的事情不是如何為領導服務,不是享受了哪些東西,而是常常在燈下展開文稿,一字一字校對那些**信的時候,我就會被那些樸素的語言與悲苦的遭遇所震動,一種揪心的痛隱隱發作,像是上了癮一樣,每個月我都期待著,期待這一份大仁愛和大感動能夠被羅書記發現。
當我忍不住的時候就想給羅書記彙報或寫信,可是,我不敢這樣做,如果因此影響了他思考大事,我會不安,心裏不知會感到何等的罪過。
其實,像我這樣懷著期待的幹部並不少。一位同事說,讀現實生活這部大書似乎是一場比賽,是平民百姓的耐心和當權者的能量在較量,一場一場地比下去。
一方麵,隨著頭腦中多年的革命價值觀的解體,‘發財致富’成了社會上下普遍通行的主流價值觀,人們對金錢的渴望在暴富階層行為的激勵示範之下加倍膨脹;
另一方麵,致富的機會絕大多數被權貴集團所掌握與壟斷,尤其是自90年代以來,許多普通人連維持生計都十分艱難。
正是這種普遍受到激勵的‘渴望’和現行體製隻為權貴集團提供致富機會的現實,產生了理論工作者所說的‘社會結構的緊張’,由此擠壓或誘發出一係列反社會行為,也許”
程貴陽停頓一下,望著柳雅致的目光有些異常的含義,“也許我這次的舉動就是其中的典型現象。這是社會底層成員無法通過正常渠道進入中上層社會後所選擇的另一種反常的自絕之道。”
“可你不在下層啊?”
“說得對,可我也不在上層。包括為領導服務的十二年。”
“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還是緣起一件往事:有人被書記砸爛了鍋碗瓢盆桌子凳子和攤子,還掀了油鍋燙了人,傷心欲絕地告到法院,說太不人道也太不公平。
法醫給出的鑒定結論為‘iii度燒傷’。兩個月後,受傷小販家屬向市中院提起刑事附帶行政訴訟,但已經過了20天,法院並未按照規定作出立案或不立案的裁定。
之後,在律師陪同下,家屬向政法機關提交了申訴書,得到二三百後來迅速發展到六七百‘非法小販’的集體抗議和聲援,法院領導為了顯示他們能聽取群眾意見,決定在‘院長接待日’拿出專門時間,讓小販代表麵對麵地輪流反映情況。
“副院長主持了與苦主們的第一次對話會,他先說了一大堆城市的宏偉規劃與遠大前途之後,然後告訴小販們不予立案是有法律依據的,要求大家體諒政府和書記部門的困難,要從大局出發,服從和支持‘建設文明整潔的衛生城市’。
這並不奇怪,過去的經驗告訴人們,為生計奔忙的老百姓本來就沒有什麼權利,不能要求公平的待遇,找法院、公安局和檢察院辦什麼事最好是乞求他們恩賜;但把虐待也當作恩賜,暗示他們要‘謝主龍恩’,這倒是頭一回。
“不過那樣的借口實在太惡劣,而且被驅趕打砸的‘非法小販’大部分都是下崗的4050人員,為了糊口不得不充當城市衛生的‘破壞分子’,不像法官們那樣衣食無憂,辦公還一人一間寬敞明亮的大房子,因此大家拒絕調節,堅決要求立案,給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