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3章 牛金星和宋獻策(1 / 3)

離開洛陽以後,李岩騎著馬,帶著五個自己挑選出來的年輕隨從,直往開封而來。很快,他就到達了開封城的城下。這時候的開封城,暫時還沒有人知道他李岩就是以前的李信,但是,他想要進入開封城,卻是不可能的了。

因為,他暫時還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他的仇人還在開封城裏麵,他的手上,還沒有足夠的複仇的力量。張準是說的很清楚很明白的,他隻給李岩虎賁軍的名義,卻不會給他任何的人員物資,任何的武器裝備。一切,都要他李岩白手起家。

他隻能是站在開封城的前麵,努力回憶以前的一切。去年的秋天,是他最後一次進入開封城。那時候,他還叫李信,還有一個完整的家庭。當時的情景,他還曆曆在目。

站在開封城的前麵,李岩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他想起了宋獻策,想起了牛金星,想起了湯府,想起了湯母,想起了湯家的小姐。如果,不是遇到張準,這些人和事,或許,都不會改變。但是,李岩並不後悔,他始終覺得,能遇到張準,是他的福氣。

一年前的心境,和他現在的心境,已經是迥然不同了。一年前的心境,是迷茫的,是焦慮的,是忐忑不安的。現在的心境,是鎮靜的,是沉著的,是有深切寄托的。一年前,站在城內,他覺得不踏實。一年後,站在城外,他覺得很踏實。

……

一年前,崇禎八年的秋天,雖然秋收剛畢,但開封街道上到處是逃荒的難民,他們扶老攜幼,絡繹道旁。放眼看過去,黑壓壓的全部都是人頭。差不多家家門口都站有難民在等候打,哀呼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令人不忍心聆聽。

當時的李信,正在開封城內的湯府作客。湯府和李家的關係很好,湯家的老奶奶,也就是湯母,對李信很滿意,一心想要將自己的小女兒嫁給他。湯家的小姐,對李信也算是情有獨鍾,隻是李信自己不太喜歡。不過為了湯家和李家的麵子,他還得恭敬的侍奉湯母。

兩三天來,李信現開封城內的災民,比一個月前多得多了,想著到冬天和明年青黃不接的大長荒春,慘象將不知嚴重到何等地步,將不知有多少人餓死道旁,他的內心,就情不自禁的歎息一聲。

這豫東一帶在全省八府十二州一百單六縣中,戰亂還算比較少的,天災也還算比較輕的,如今也成了這樣局麵,可見,茫茫中原,已經沒有一片樂土!要是惡劣的局勢繼續蔓延,隻怕開封城受到的衝擊,就要更加的大了。

李信還擔心,萬一再有人振臂一呼,號召饑民,中原大局就會不堪收拾。為著朝廷,也為著他自己,他都不希望中原大亂。遼東的韃子,山東的張準,陝西的流寇,足夠將這個國家,都全部禍害了。他一邊往宋門走一邊心中憂愁,臉色十分沉重。

剛出宋門,過了吊橋,看見十字路口聚了一大堆人。他策馬走近一望,看清楚是一個小商人在狠狠地打一個骨瘦如柴的逃荒孩子,為的這孩子從他的手中抓了一個燒餅就跑。這孩子已經被打得鼻口流血,倒臥地上,他還在一邊用腳踢一邊罵道:“你裝死!你裝死!老子要打得叫你以後不敢再搶東西吃!”

李信喝住了這個商人,跳下馬來,分開眾人,走近去看看地上的逃荒孩子,抬起頭來嚴厲地瞪了商人一眼,臉色冷峻的說道:“為著一個燒餅你用著生這麼大的氣?他瘦得不成人形,經得住你拳打腳踢?打傷了人命你怎麼辦?”

商人看看李信的衣服和神氣,又見他騎著高頭大馬出城,跟著仆人和馬夫,嚇得不敢說話,從人堆中溜走了。其他看熱鬧的人也就紛紛散去,隻剩下幾個遊手好閑的小混混站在那裏。

李信又看看地上的孩子,不過十三四歲,討飯用的破碗被打得稀碎,一隻手拿著打狗棍,一隻手緊緊地攥著已經咬了兩口的燒餅,睜著一雙眼睛望他,好像又怕他,又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好像他這樣的小災民,李信這些日子,的確是見得太多了。

沉思片刻以後,李信問他是哪裏人,才知道他是從杞縣逃荒出來的,居住的村莊離李信的李家寨隻有二十裏遠近。說起來,兩人還是老鄉。李信不免有些感慨,隨即命仆人將這個孩子扶到路北關帝廟門口坐下,替他買碗熱湯和兩個蒸饃充饑,再替他買一個討飯的黑瓦碗,方便他繼續討飯。

這時大批人把十字街口圍得密不通風,有愛看熱鬧的小商小販,過路行人,也有成群的逃荒難民湧來。這群難民中有好些是杞縣人,還有人曾經見過李信。人場中馬上傳開了,都知道他就是一連兩年來每年冬春設粥廠和開倉放賑的李公子。

聽說有人要施舍,要救濟,難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擠到前邊,人數愈來愈多,把他團團圍住。有的叫著:“李公子你老積積福,救救我們!”有的人幹脆伸出手等他打。

刹那之間,在他的麵前圍了一大片。李信身上隻帶了二三兩散碎銀子,掏出來交給一個仆人,叫他買蒸饃燒餅,每人打兩個,對年老的和有病的就另外給幾個黃錢,讓他們能買碗熱湯。

吩咐一畢,他就分開眾人,準備上馬離開。麵對這麼多的難民,李信也是有心無力。當他剛從馬夫手中接過馬韁時,忽然聽見人群中有誰小聲問道:“這是哪位李公子?”

另一個聲音答道:“是杞縣的李信。他老子李精白曾做過山東巡撫,先替魏忠賢建生祠,十分無恥,後來又掛了幾天什麼尚書銜。今上登極,魏閹伏誅,李精白以又次等定罪,不久也病死了。此人因係閹黨之子,不為士林所重,故專喜賑濟饑民,打抱不平,做些沽名釣譽的事,籠絡人心。”

李信聽畢,猛地轉過頭去,恨不得三拳兩腳將這兩個談論他的人打死。這時看熱鬧的人正在散開,不少人邊離開邊回頭看他。人群中有兩個方巾儒生背著手緩步向吊橋而去,並不回顧。他猜想必是這兩個人中間的一個對他惡意譏評,但是他想起來《留侯論》中的幾句話忍了一口氣,跳上馬,抽了一鞭,向南揚長而去。

《留侯論》是蘇軾的一篇散文,李信想到的,乃是下邊幾句:“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誌甚遠也。”

他本來心中就很不愉快,這個人的話更狠狠地刺傷了他。國事和身世之感交織一起,使他對世事心灰意冷,連往禹王台的興趣也頓覺索然。當天啟三年,東林黨人開始彈劾魏忠賢的時候,他父親李精白在朝中做諫官,也是列名彈劾的一人。然而,後來不知怎麼的,李精白一變而同閹黨暗中勾結,三四年之內就做到山東巡撫。

天啟末年,全國到處為魏忠賢建立生祠。李精白先與漕運使郭尚友在濟寧為魏閹建昭忠祠,隨後又在濟南建隆喜祠,所上奏疏,對魏忠賢歌功頌德,極盡諂諛之能事,確實無恥得很。當時諂事閹黨,不僅地主階級的讀書人都認為無恥,連一般市民也很憎恨。

一年前閹黨以天啟皇帝名義派錦衣旗校到蘇州逮捕人,曾激起數萬市民騷動,狠打錦衣旗校,當場打死一人。至於替魏忠賢建立生祠,更被人們認為是“無恥之尤”。

當李精白在山東替魏忠賢建生祠時候,李信住在杞縣鄉下,得知這事,立刻給父親寫信苦諫,勸父親以千秋名節為重,趕快棄官歸裏。但是李精白的大錯已經鑄成,不能挽回。李信氣得哭了幾天,避不見客,恨不得決東海之水洗父親的這個汙點。

魏忠賢失敗之前,升李精白為兵部尚書銜,以酬謝他建生祠之功。由於李信苦諫,李精白稱病返鄉,同時和閹黨的關係也稍稍疏遠。不久崇禎登極,誅除閹黨,因知李精白與閹黨交結不深,將他從輕議罪,判為徒刑三年,“輸贖為民”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