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笙個子高挑,抬手時輕易取下來一個麵具。小孩們看著這不知從哪突然走過來的大姐姐,露出了羨慕的神情。
“確實做得挺有意思。”
她目光落在手中的山鬼麵具上,民間的匠人多巧思,一個麵具也做的精巧異常。白瓷似的半麵麵具上勾勒出山鬼幽麗微挑的眼,眉尾繪著蜿蜒的青色薜荔,帶著妖冶動人的風情。
朝笙戴上了麵具,半張昳麗的麵容被遮住,露出來的一雙琉璃似的眼睛格外的動人,蔓蔓青蘿又給她平添了點往日沒有的嫵媚。
她轉過臉來,鳳眼微彎:“怎麼樣?”
池暮還未開口,一旁的小孩已叫出了聲:“姐姐好看!”
小孩子們嘰嘰喳喳,也想要這個高挑的姐姐替他們拿一個麵具下來。
朝笙看著這群小孩,慢悠悠道:“不成。我得先幫這個哥哥選一個。”
“他隔老遠就眼巴巴地望著了。”
池暮一怔,隻覺得熱意從耳根爬了上來。
她修長纖白的指尖劃過造型各異麵具,最後落在了一個白狼麵具上。
說是狼,但攤主約莫沒見過這樣的猛獸,原本該冷厲的狼眼畫得微微下垂,倒有幾分像她小時候養過的小狗。
但朝笙覺得這個麵具實在很適合她的小馬奴。
她取出枚金豆子,扔給了攤主。攤主抬手,穩穩地接住了金豆。他熟練地放在牙關一咬,立刻眉開眼笑。
朝笙舉起麵具,對著池暮的臉比了比,隨意道:“還挺合適。”
池暮看到她半截霜雪似的手腕在他麵前晃了晃,最後不由分說,抓著他的臉,將白狼麵具摁了下去。
冬夜裏,她的手仍是熱的,像溫潤的暖玉。
他動也不敢動,任由她的指尖落在他的臉上,又將麵具輕輕往上抬了抬。
“啊,小馬奴,你果然長高了。”朝笙微微仰著臉,於是池暮看到,那精致的山鬼麵具也因她的動作而輕晃,她離得這樣的近,近到他隻需垂眼,就能看到她卷翹如蝶的雙睫。
可他們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周圍是燦爛的燈火,他驟然湧起巨大的焦躁。
池暮往後微微一退,朝笙的手便懸在了半空中。
“郡主……我自己戴便好。”他猶疑著開口,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朝笙不以為意,似乎也沒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她放下手,轉身對攤主道:“剩下的麵具任這些小孩挑吧。”
一顆金豆買下所有的麵具綽綽有餘,攤主自然樂得同意這豪客的慷慨。小孩子們歡呼一聲,湧了過來。
“給我拿這個!”
“我也要山鬼的。不不不,我要那個兔子的!”
“飛將軍好嚇人!”
朝笙嗤笑一聲,為這些小孩子有趣的言語。身後的長街喧嘩,叫賣聲不絕於耳。良夜難得,她腳尖一旋,往前走去。
池暮抬手,欲蓋彌彰地摁緊了麵具。冰涼的白瓷清晰的提醒著他,他的兩頰有多滾燙。
原來十四五歲時的心動,和他少時發過的高熱一樣煎熬。
小孩子們推搡著,舉著麵具笑得格外開懷。
有一個紮著衝天辮的小孩仰臉看著在發呆的“白狼”,奶聲奶氣的提醒:“大哥哥,那個姐姐已經走了喔。”
池暮回過神來,他連忙抬眼看過去,哪還有那嫵媚的“山鬼”,朝笙早已不知道逛去了哪兒。
小孩朝他扮了個鬼臉:“哪有元夕和心上人出來玩還發呆的。”
元夕的燈節持續一旬,向來有未婚男女借此見麵的習俗。池暮顧不上解釋小兒稚語,向前跑去。
洛都壓抑得太久,唯有到此時才得自由。
重重的彩燈漂浮於半空,他越過飛遊的龍燈,助興的舞獅,越過耍百戲的伶人,猜燈謎的學子。鳳簫聲動、玉壺光轉,火樹銀花如星落下,可哪兒都沒有他的郡主。
池暮的步子慢了下來,人影憧憧,襯得他形單影隻。這樣燦爛的元夕,再次和他沒了關聯。
很多年前,他的父親牽著他,從王府的角門裏出來,母親戴著冪籬,走在他們的身旁。
冪籬有著半透明的籠紗,隻依依稀稀能看到母親輪廓柔美的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