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一張極其年輕的臉,皮膚蒼白,一雙烏黝的眼睛陷在深深的眼窩裏,溢滿狂熱的喜悅。
朝笙從記憶裏掃過,知道這是原主在學校時社團裏的朋友,兩個人曾曖昧過一段時間,原主家中破產後,他還來找過原主。
不過,總不是什麼好事罷了。
“趙君儒。”她抽出手來,往後退去,然而朝笙的身體實在有些孱弱,趙君儒隻需要用些力氣,便捉緊了她。
“這麼疏遠做什麼?”他濃密的眉毛堆起,道,“從前你說不願意跟我做小,卻願意嫁給周老板。現在他死了,還有什麼好圖的?”
明明隻能隔著黑紗隱約看見她的麵容,趙君儒竟然意動不已,從前她未嫁人時,隻是個輕浮而浪漫的少女,美是美的,卻比他房裏的丫鬟還少了點綽約的風情。
然而今日看到她鬢邊白色的山茶,他終於覺得格外驚心動魄了。
“我當你是舊時同學,還請你自重些。”
她明明聲音細弱,語氣卻嚴厲。
趙君儒向來知道林朝笙從前的做派,他笑著道:“朝朝,現下不同以往了,早沒了清廷那規矩。你是念過大學的,我們都受自由的熏陶,不是嗎?”
話雖如此,卻也不妨礙這位家中做醫藥生意的少爺把家裏的丫鬟們當未來的姨太太耍弄著。
然而黑紗下的女子不為所動,她手腕翻轉,強行掙了出來,隻留一個黑絲絨手套在男子的手裏。
朝笙懶顧手上的紅痕,她餘光瞥到青年俊逸的身影,毫不猶豫地把耳光落在了趙君儒臉上。
“趙君儒,按理,你當稱我為周太太!”
在嘈雜卻和諧的大廳中,這聲耳光格外的突兀,周暮覺來時,便聽到了女子柔弱卻帶著怒意的聲音。
周圍都安靜了,她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過於激動,周暮覺視力極好,一眼便望見她垂下來的手都在發抖。
白如她鬢邊山茶的素手。
朝笙看一眼大步走來的周暮覺,很快低下頭來,雖隻見這一麵,但周暮覺很敏銳地察覺到這位年輕的繼母似乎有些怵他。
一般來說,繼母與繼子確實是對立的,尤其是在周家的萬貫家財前。
他站到了朝笙身前,看到了趙君儒臉上的紅印。
趙君儒也沒想到朝笙竟然如今真作了貞良女子,還沒回過神來。
他父親先聞訊趕來,看到那眼含慍色的年輕軍官,還有瑟縮在後的周家寡婦,立刻便明白自己這素來浪蕩的兒子做了什麼。
他氣急,一巴掌甩在了趙君儒的後腦勺上。
“抱歉,周少爺。”趙父連連道歉,比之周家這樣的龐然大物,他的生意實在不算什麼。
且周暮覺的那幾個軍官朋友也看了過來,他很清楚亂離之世槍杆子的分量。
周暮覺沒有理會,他轉頭,問了句朝笙:“太太,手還疼嗎?”
朝笙一愣,似乎沒想到他先問的這句。
她搖搖頭,低聲道:“謝謝少爺,我沒事。”
仍是那樣文弱的聲音,卻讓周暮覺放下心來。雖性子弱了些,但麵對惡事知道不能一味忍讓,到底讓人讚賞。
“趙先生,您來吊唁父親,想必他很欣慰。”他看都懶得看被打蒙的趙君儒。
趙父點點頭,壓著聲音道:“噯,是是……周少爺,你不知道,我這兒子,同周太太原是同學,約莫是經年不見,驚喜了些,才失了態。”
輩分顛三倒四,叫人聽著怪怪的。
“他不懂事,您也拎不清楚嗎?”周暮覺探手,從趙君儒手中抽出了黑色的手套,天鵝絨柔軟的觸感落在他粗糙的掌心,他淡聲道,“月前送往北邊的藥材昨天出了問題,這樣的事,您又拎得清楚嗎?”
朝笙在他身側,可以看到那雙桃花般的眼睛低垂,長長的睫猶如鴉羽,掩蓋著冷冷的光。
周寅竺聞訊趕來,便看到那做藥材生意的趙東陽滿天大汗,在他的好侄孫麵前露出副快哭的臉色。
他敲了敲漆木拐杖,沉聲道:“怎麼回事?”
有周家的旁親湊過來,和這德高望重的族老低聲解釋了來龍去脈。
周寅竺變了臉色,他走過來,道:“阿暮,到底是鶴亭的葬禮,得饒人處且饒人。”
趙東陽年前還給他送了一盒百年的老參,算是有點交情。
他又看了眼躲在周暮覺身後的朝笙,擰眉斥道:“早知你不安分,剛守新寡便做出這樣丟人的事情!”
在葬禮上打別人家少爺的耳光,簡直毫無婦德可言!
周寅竺知道周鶴亭喜愛這妻子,給了她極其奢靡的生活,平寧寺旁的公館都留給了她,焉知會不會把通海銀行的分紅也給這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