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可越來越多。去年暮春,天黑了整整七日,下了七日的雪。”青州的船夫搖著船櫓,感慨道,“我們還以為大災將至呢。”
“還好最後太陽又出來了。”
船夫回想起來也還是悚然。
他睨一眼船尾的白發青年,覺得麵熟,可這一頭白發又怪異,若是見過,他必然不會忘。
莫不是太陽不出來的那些日子裏直接白了頭?
船夫一邊思索,一邊將青年送到了目的地。
看著他踏上了岸,往城外走去,船夫終於後知後覺——
去年這青年同一個紅衣的小娘子賃過他的船。
他搖了搖頭,覺得這青年估計與那小娘子出了事。
來往的行人不絕,船夫朗聲招呼人來賃他的小舟。
青州的繁華落在時暮身後,記憶裏的燈火也變成柔軟的幻覺。
如霜的月光照著,心口飄出一團白色的微光,若細細看去,有一片赤鱗的虛影在其中浮動。
“知你喜歡青州的夜色。”他聲音低淡而溫和,“果然飄來了這兒。”
這是朝笙的一縷魂魄。
他傾囊相授的星辰法則成了她掌中利刃。成為弑神的陣眼之後,朝笙以慘烈的、無可轉圜的勇氣自絕。
失控的赤龍摧毀了上古的戰場,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燃燒成灰燼。
神魂相連的痛意讓時暮也跟著死了一回。
幽都坍塌,九重天坍塌,毀天滅地的怒火之中,他離魂般想起,她喜愛人間的煙火。
若她還在——若她還在,必然不忍看到這樣的景象。
可她不在了。
天河倒流,星辰墜落,雲海和金樓玉闕一同崩塌。
設局的人頹然解釋,他聽不到。
將死的人尖利嚎叫,他聽不到。
殺戮與報複之中,未曾有一分快意。
飲血的術法停在了長晏麵前,失去至親的少年雙目灰敗,髒汙的血和淚橫流,時暮聽得他茫然的喚——
妹妹。
“長晏於我,是至親的兄長。”
“下棋,是長晏教我的。”
可是朝朝,怎麼會是這樣的結局。
失去之後,人靠痛覺來辨別愛意的深刻。
龍角被削落時,也沒有這般的痛過。
經年的舊傷早已經痊愈,新添的傷口長在胸膛,亙古的悲風灌著,是永不能彌合的模樣。
屍山血海裏頭,他合上了雙目。
無光的永夜降臨,風雪席卷著呼嘯,赤龍放慢了聲息,像一座墓碑,盤踞在高高的古祭台上。
“時暮!時暮!”
白袍的星君自天穹墜落,他抱著一道青尾跌跌撞撞跑來。
冰棱掛在臉上,他的淚意也凍得哆嗦,宣珩抖著聲音:“回得來,回得來的!她回得來的……”
那枚逆鱗護住了她的魂魄。
她的靈魂飄向三界,化作千萬道碎片,逆鱗成了最後的護身符,將它們相牽連。
北風如同葬禮上的嗚咽。
*
“九重天和南禺山的戰事吃緊,陛下,你還是回去吧。”
宣珩語氣客套,眼神裏沒什麼笑意。
長晏扯了扯嘴角,低聲道:“我不是陛下。”
千年前的古祭台上,天族與鳳凰氏皆死盡,惟長晏獨活,凰蕊夫人自戕,九重天與南禺山陷入了不死不休的戰爭之中。
“我聽說,上神回鍾山了。”青年看向宣珩,語氣裏帶著幾分乞求,“是否朝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