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子非用流利的日語回答他,我聽不懂,但兩個人很快又說了中文,老板漢語說得不錯,上拉麵的時候硬著舌頭講了一句,“新年快樂。”
店裏有很小的電視機在放節目,沒有聲音,隻有畫麵,哪個台都是喜慶熱鬧,餓得太久了,開始吃的時候我們倆個都很專心,誰都沒有說話,長條桌,椅子很窄,旁邊都有客人,我們肩並肩坐著,吃的時候時不時肩膀碰在一起,很暖。
拉麵非常好吃,湯是白色的,上麵的豬肉片不知道是用什麼東西煮的,軟爛香滑,幾乎是入口即化,我是最愛吃肉的,尤其喜歡煮的爛爛的那種,第一口下去就忘情了,忘了麵忘了湯,先把那幾片肉吃得精光,吃了一會兒覺得熱,鼻尖都冒汗了,一轉頭看到嚴子非在看我,估計是沒見過這樣餓死鬼投胎的吃相,讓我頓時臉紅。
他卻沒有笑我,漸漸目光溫軟,忽然說了句,“我以前有個朋友,和你吃飯的樣子很像。”
我握著筷子慚愧,“你的朋友……是吃得很多很快的男人對吧?”
他這次笑出來了,邊笑邊說,“不不,也是個女孩子。”笑完慢慢垂下眼,“可惜她已經不在了。”
我沒明白,“她走了?出國去了?”
他沒有答我,隻伸出手來,輕輕碰了碰我的頭發,臉卻轉了過去,用日語對老板說了幾句話。
老板往我碗裏看了一眼,臉上笑開一朵花,轉身進廚房去了,一會兒端了一碟子肉片出來,一邊嘰裏咕嚕一邊雙手放到我的碗邊。
我默,這是……拿我當肉食動物了吧。
我抬頭,正要解釋我隻是抵擋不住誘惑先把肉吃了而已,並沒有想多要一盤的意思,但屋外突然炸開巨響,有些客人歡呼起來,在震耳欲聾的炮竹聲中大聲講話,互相恭喜,我看牆上的鍾,原來是十二點了,除夕夜已經過去,新的一年來臨了。
氣氛熱烈,我情不自禁被感染,放下筷子,捂著耳朵對他說話,唯恐他聽不到,一字一字很用力地,“新年快樂,每天開心。”
這是我的心裏話,說給他聽,也說給我自己聽。
他一開始並沒有聽清,用嘴型問我“什麼?”我湊過去,在他耳邊又重複了一遍,彌漫開來的硝煙味裏夾雜著他身上的清淡香味,還有皮膚間散發的暖意,我忽然忘了自己身處何時何地,隻是不想再移動分毫。
這個男人,數次對我伸出援手,幫助我,對我好,這樣寒冷的夜裏,因為我一個沒頭沒腦的電話驅車而來,關心我被誰打了,帶我去醫院,與我坐在一起吃完這一年裏的最後一頓飯。
對我來說,他是溫暖的,極目四顧,也隻有他,是溫暖的。
我從未這樣渴望時間靜止過,或許這是我這一生能夠與他最近的距離,僅此一次而已。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將我之前所想的一切完全推翻,他對我點頭,然後伸出雙手,我驚住了,簡直是目瞪口呆。
因為我在爆竹,煙花,歡呼,擊掌這所有的一切喧囂聲中,得到了一個擁抱。
他在我耳邊說話,慢慢地,溫熱的氣息落下來。
他說,“你也是,每天開心。”
我想笑,又想回答他,但是眼淚忍不住,已經先行流了下來。
見過連土豆都沒種卻在地裏挖出鑽石的農夫嗎?
那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