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嫁接桑樹(蔡運生)
要開春了,小草已經開始妝點大地,讓大地泛出淺淺的綠色。萬木已經將幹癟褐色的芽孢孕育得圓胖嫩綠,再有春風朝陽一沐浴,它們都會伸出鮮嫩的枝葉,迎接又一個明媚的春天。
隊長接到通知,要我和隊裏的蠶桑員文朝榮一道,帶上蠶桑剪刀和電工刀,到公社學習蠶桑嫁接技術。我們一起到了公社,公社正召開蠶桑嫁接技術培訓現場會。由縣裏的蠶桑技術員來傳授桑樹嫁接技術。
縣裏的蠶桑技術員首先講了會議的目的,他說:“我們本地的桑樹叫狗屎桑。它的最大優點是生命力強,耐貧瘠,耐幹旱。但是生長緩慢,桑葉年產量很低,不宜大力發展養蠶事業。國家現在正大力推廣一種桑樹,叫‘複桑’。它的特點是,生長快,桑葉大,桑葉厚,一年的桑葉產量是我們本地桑樹的四五倍。可是,它適合在土腳厚,土質肥沃的平原地區生長,我們這裏不適合生長。為了大力發展我們本地的蠶桑生產,首先就要解決桑葉產量的問題。有了桑葉才能大力養蠶。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教大家將複桑的枝條嫁接到本地的狗屎桑樹上。既保留本地桑樹耐貧瘠,耐幹旱的特點,又能大量增產桑葉,而且不會影響當年養蠶,隻會增加養蠶數量,起到立杆見影的效力。”
聽了技術員的講話,參加會議的絕大多數人都不相信。因為從來就沒有聽說過嫁接樹木,更沒有見過效果有那樣神奇,能立杆見影的效果。我雖然在書本上學習過嫁接這一名詞,可書本和實際總有距離,哪有那麼神速,自己也沒有親自操作過呀?大家都帶著懷疑的態度觀看技術員的教學示範。我雖然持懷疑態度,但卻非常認真,一點不能馬虎。因為回隊後,自己要去嫁接全隊的桑樹啊。總不能將全隊的桑樹都嫁接死掉吧。
技術員連續做了兩次示範後,我就提出問題問他:“通常嫁接樹木都是將砧木中間花開,將接穗插在砧木口中。可是老師卻教我們將接穗插在樹皮與砧木之間嗬,這有什麼道理呢?”
技術員笑著說:“你還懂得一些嫁接技術,也觀察得很仔細。這樣做的目的就是增大砧木樹皮給接穗的養分供應量,保證接穗能成活。”
他講的還很有道理,我細想一下,的確應該是這樣。
我在縣技術員的指導下,自己親手嫁接了一株桑樹,而且嫁接得很順利,受到技術員的誇獎,也是給學員們做了示範。
回生產隊後,生產隊長就安排我們將全隊的桑樹全部嫁接完。文朝榮和我就開始將生產隊田邊地坎房屋四周和荒坡上的桑樹全部嫁接過。開始,為了檢查各自嫁接的成活率,我們各自嫁接的樹都打有記號,便於以後檢查。後來看見嫁接的桑樹太多,需要嫁接十多天才能嫁接完。再說,以後生產忙了,誰有時間來逐一檢查呢?也就隻管注意質量和速度,沒有再逐一打標記了。
當嫁接桑樹來到公路邊文紹煥家時,文朝榮卻繞開文紹煥家到前麵去嫁接去了。我問他為什麼不到文紹煥家門前把桑樹嫁接完,他說:“你去嫁接好了。”
我不知道什麼原因,也就無所顧忌,來到他家門前,就開始嫁接桑樹。剛一開始嫁接,煥家的彌老太婆走出來,大聲問我:“老才,你在我家桑樹上做啥?”
我說:“隊裏叫我們來把桑樹全部嫁接過,改良桑樹品種,讓桑樹多長桑葉。”
她說:“我活了七十歲了,從來沒有聽說嫁接桑樹,你莫要把我的桑樹整死了!整死了你要賠起!”
我說:“不會的,我們專門去學習過的。隊裏的桑樹已經嫁接了一多半,你家門前的這六棵桑樹,我都給你接活。”
彌老太婆說:“你們這些外頭的人,是‘烏龜打屁——光衝殼子’。你要把我的樹接活了,我倒中起走路。”停了一下,她又接著說:“你都把桑樹接活了,我幹脆跟你姓!”
這時,文紹煥走來對我說:“你不要聽她的,她一天話多。”
我心想,你說我嫁接不活,我一定要仔細嫁接好,要六棵樹的十二個接穗都嫁接成活,讓你看一看。我就仔細削開接口,細心地削好接穗,將接穗的粗皮刮掉,穩當地插好接穗,又用麻線將接口纏好,綁好。然後又特別在水溝邊捧來稀泥,將每一個接口處糊上稀泥,才放心地走了。
文朝榮見我接好了她家的桑樹,才告訴我:“這家老太婆難纏得很,她一天罵死人,你去了她還給你好說,我根本不敢去。”
我說:“你放心,這次把桑樹嫁接活了,她就再也不敢罵人了。”
文朝榮憂心忡忡地說:“你能保證嫁接的都能成活嗎?我心裏可沒有底,要是嫁接不活怎麼辦?”
我信心十足地說:“你放心,她家這六棵樹,十二個接穗我都是很細仔地接好了的,全部都要成活!沒有問題。”
他看我信心十足,也就放心地笑了。
開春以後,我們嫁接的桑樹,成活率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桑葉長得又大又厚又多,人見人愛,全隊的社員都很滿意。公社的蠶桑大檢查時,看見我們隊裏的桑樹嫁接得好,存活率高,桑葉又大又多,就在公社廣播表揚我們。
一次,出工時,我路過文紹煥家門前。彌老太婆看見我,專門跑去端來小椅子請我坐。她說:“你們這些人,硬是不簡單,把我的六個桑樹硬是接活了,那葉子就有品碗大,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硬是不簡單。”
以後,她每次見到我,對我都非常熱情。
三十九李大誌走了(蔡運生)
聽說一隊的成都知青李大誌,招工要走了。我到一隊去看望他,既表示祝賀,也表示為他送行。大家下鄉到同一個公社,同一個大隊當知青,已經兩年多了,建立了一定的感情。這不同於同學之間的感情,也不同於戰友之間的感情,這是一種相互理解,相互支持,相互勉勵的積極向上的同學加戰友的思想感情,隻有親身經曆過知青生活的人,才會有這種真摯的感情。
可是,看見他眉頭緊鎖,愁眉苦臉地低頭收揀著行李。我不理解地說:“大誌,你是我們公社第一批招工的成都知青,也是我們大隊第一批招工走的知青,馬上就要回成都了,要回家了,應該高興才是,怎麼還唉聲歎氣的?要是我們招工回家了,那一定高興得跳起來了。”
李大誌悶悶不樂地說:“你不知道,我們是被招去當煤礦工人。是去挖煤。”
我大惑不解地說:“當工人好嘛!現在是無產階級領導一切,工人階級是老大。你們以後是八小時工作製,到月就‘管餉’拿工資。還有星期天,常常可以回家。有啥不好的?”
李大誌沉默了半天才說:“你不知道,煤礦工人是要下到地下幾百米深處去挖煤,是非常危險的,煤礦經常出現死亡或傷殘事件。成都芙蓉煤礦距離成都市還遠,聽說有一百多公裏。再說,我們和你們一樣,在成都知青中,算是表現最好的。可是,卻讓我們去下井挖煤,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麼樣?”說完,他一邊搖頭,一邊歎息。
我隻在書本上課堂上廣播裏報紙上,知道石油工人煤礦工人是產業工人,是無產階級的堅定分子,是革命的依靠對象,是無產階級的主力軍,先鋒隊。從來就不知道煤礦工作很危險,經常出現傷亡事故。突然聽到這種情況後,更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想了很久,我才寬慰地說:“事情隻得慢慢來,先幹一段時間,再想辦法改變。你們先出去,總比我們窩在山溝裏出不去好多了。”
李大誌不再爭辯,我也默默地幫他整理行李,捆綁行李。
李大誌告訴我,他的一位同班女同學,叫蘇麗梅。他們以前關係非常好,一起參加過“紅衛兵宣傳隊”。蘇麗梅下鄉後,因為愛跳舞,參加了公社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在全縣宣傳表演比賽中,她扮演《紅色娘子軍》中的吳箐華,舞跳得好,被縣革委副主任看上了,立即被招收到縣廣播站作播音員。後來,她和縣革委的那位副主任接了婚,副主任又將她調到了縣革委辦公室工作,成了管“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的領導幹部。
這次還是因為他們原來的關係,才指定將這個指標給了他,他才有機會第一批按工作回成都。可李大誌心中的滋味真難以言表。
從李大誌那裏回隊,我仔細回憶和梳理了報紙和廣播,仿佛隻有對工人階級,對石油工人煤礦工人甚至掏糞工人等無產階級的歌頌宣揚。從來沒有看見或聽見報紙裏廣播裏報導過,工礦出現死傷事故的消息。這大概也是當時時代的一大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