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三娘說不出“荒謬”這兩個字。
因為這是皇權至上的世道。
當年那首歌謠大唱：“青青禾苗，猗猗幽蘭，糾糾蒼龍，皎皎月華。”
民間術士解讀讖語，認為“青青禾苗”代指芸芸眾生。
“猗猗幽蘭”則指的是有蘭姓君子降臨世間。
又因後接“糾糾蒼龍”，則這位君子乃是能君臨天下的蒼龍聖人。
而“皎皎月華”，則是說這位聖人的統治將如日月光輝那般皎皎臨空，萬世不衰。
整首歌謠的意思是：有蘭姓君子將推翻大燕的統治，成為新一代的盛世雄主。
曆朝曆代的君王都極為重視這種讖語解讀。
幾乎每一次改朝換代都會出現相應的歌謠讖語。
如此一來，聖上大為恐慌，對“蘭姓”高官頗為驚懼懷疑，隨便尋到點錯處，便將“蘭姓”文武官員滿門定罪。
蘭九一家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被誅殺流放。
這是皇帝為了維護王朝統治而做出的斬草除根決策。
誰能說一個錯字？
“季姐姐怎麼不說話呢？”蘭九有些詭異地笑道，“難道你也覺得我們蘭家活該被滿門誅殺？難道季姐姐也信那歌謠裏唱的東西嗎？”
季三娘答不出話來，心裏隻一陣一陣地難受。
蘭九突然撲進她懷裏，哽咽道：“季姐姐，做人怎麼就這麼苦啊？我蘭家有什麼錯，就因為有江湖道士亂說什麼‘蘭姓將得天下’，我全家都沒了……”
季三娘環抱住蘭九，輕輕拍著這人的後背。
這種情況下，季三娘實在是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樣的安慰話，但她委實也不必說什麼安慰話。
因為於蘭九而言，她能安安靜靜地聽蘭九哭訴發泄便已經是最大的安慰了。
蘭九窩在女將軍懷裏，一麵哽咽啜泣，一麵從破爛的袖子裏悄悄抽出了匕首，接著對準女將軍的腹部就刺了進去。
季三娘不愧是在戰場上搏殺的人，反應力非同一般，即便是在如此分神哀傷的情況下，她也堪堪往後一避。
但兩人距離太近了，再加上季三娘一開始就沒有防備蘭九的心思，這一刀雖是沒中她的腹部要害，卻刺中了她的腰側，這同樣惹人致命。
季三娘一腳踹開了蘭九。
如此大的動靜一鬧出來，帳外看守的士兵立馬警覺地跑進來護主。
“將軍！！”
士兵們駭然失色，一部分朝季三娘圍過去，一部分拔刀朝蘭九攻去，還有幾人連忙去請軍醫。
“別殺她！”
季三娘艱難地發出這聲命令，整個人已是站不穩，親兵連忙扶著她在床邊坐下。
蘭九跌倒在地上，周圍全是鋼刀指著她，但她一點懼怕的意思都沒有，隻大笑道：“季知書，你受死吧！那刀上有劇毒，你活不成了！”
季三娘隻覺得傷心又困惑，捂著傷口道：“為什麼……”
蘭九卻隻是笑，繼而黑著臉道：“你這種大燕走狗就該死！”
“你以為你是什麼保家衛國的大將軍？”
“你們隻知道剿匪，哪裏知道百姓不當土匪都活不下去了？！”
“範陽鬧旱災，災民一路逃到河東，你們不賑濟災民，反而派兵鎮壓，就你們這種朝廷兵就該死！！”
季三娘神情無比蒼涼，對於這樣的控訴並沒有做任何回應。
朝廷向來如此，曆朝曆代也都是如此——災民流落成匪，那便派兵鎮壓，能靠暴力威懾解決的事情，就絕對不會用什麼懷柔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