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
最令馬金柯頭痛的電話來了,坐在沙灘上看海的他不得不接聽:“爸!”
“知道這個點兒你不會睡,打電話驗證,哼哼,果真沒睡。怎麼,在海邊啊?我都聽見海浪聲了,還有歌聲,你這日子過得逍遙啊。聽說你最近找了個漂亮模特,年紀輕輕,耽於美色,在那小島上不思進取……”上了年紀的人,會不自覺地教訓起本來就看不慣的孩子。
“不思進取?這世界上還有從無到有發展成幾十億資產的不思進取啊?你老人家倒是思進取了,思成了酒精肝,你們這些高官天天喝茅台,也沒見成仙啊,你這酒精肝再發展下去就是肝硬化,然後是肝癌……”
“住嘴!做到我這個位置的,哪兒有不喝酒的?哪個不是酒池子中泡出來的,不經曆風雨,怎麼見彩虹?不經曆酒精考驗,又怎麼能到我這一步?哼,沒有我這酒精肝,你恐怕是喝不上咖啡,隻能喝西北風。”老馬明顯是怒了。
“說兩句你就又上火了,上火傷肝!你就不問問,我怎麼知道你有嚴重酒精肝的?”
“啊,你怎麼知道的?”
“你想說,你的體檢報告是機密,除了極少數人能看到,其他的閑雜人等根本看不到,是吧?嗬嗬,現在這個時代,是金錢時代。很多人喜歡說金錢不是萬能的,但其實金錢就是萬能的,你所謂的忠誠啊操守啊紀律啊這些東西,在金錢麵前,不是一毛錢不值,而是都有各自的價格,當我給的價格超過它的實際標簽時,那些人的忠誠、紀律、操守就屬於我的了,我買下了。不過,老爹你也別生氣,我是關心你的身體……”馬金柯還是對手握權力的父親表示了些許諂媚。
“你是關心我能庇佑你到什麼時候吧……”馬廳長冷笑起來。
“即便如此,結果就是隻有我關心你的健康狀況,我大哥二哥不一定知道……”
“他們和你不一樣,他們走的是另一條道路,更光明更通達的道路。你不要以金融精英自居,在中國,金融精英和‘賣國賊’是可以劃等號的——我不是打擊你,我也不是說的你一個人,我說的你們這個群體,而且我有憑有據,就說這股市,哪一次股災不是你們這種精英裏通外國,勾結國外的金融巨鱷搞出來的?你們和索羅斯這類的國際資本巨鱷就是聯合收割機,收割中國老百姓辛辛苦苦創造的財富!別辯解,事實就是這樣,事實勝於雄辯。”
馬金柯被老爹嗆得說不出話,老爹嗆住了他,很開心,因為這個兒子桀驁不馴,在他麵前秀優越感,每次打擊他的優越感,老爹就特有成就感。主要是老馬實在是看不上小馬的職業,萬般皆下品,唯有做官才是正路,這小馬是三個孩子中最聰明的,但也是最桀驁不馴非要劍走偏鋒的。老馬的嗆聲,讓小馬沒敢反駁,但其實,馬金柯冷笑,心裏卻在想:“賣國?輪的著我麼?這是誰想賣就能賣的麼,隻有你們這種重量級人物才有資格賣啊。”但這話他不敢說,說了就是觸碰老爹的逆鱗。
好在,老爹倒也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打擊完之後他立即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那就是金發集團的股權。馬金柯跟老爹彙報說,他在跟袁強,就是那個知名的網紅袁強談股權收購,不過這個袁強倒也不傻,知道自己的股份上市之後會膨脹很多倍,所以他報了一個很高的價錢,這個價錢讓馬金柯覺得不值當了,所以現在還在猶豫中……
“喔! 我還以為你看不上眼放棄了呢,原來已經下手了……”老爹很滿意,“行了,我老了,人老了,不容易睡著,老失眠,我不是熬夜熬到現在的,是睡了一會兒,醒過來了,睡不著了,才給你打電話的。人一上了年紀,就免不了患得患失,甚至還有些傷春悲秋。普通老百姓的老年,常常因為錢而腥風血雨,我沒有這方麵的煩惱,但三個兒子就是我的擔憂,我的晚年是夕陽紅還是腥風血雨,那就看你們三個了,你大哥二哥很聽話,一直在陽光大道上,你最不聽話,走的是獨木橋,雖然風景獨好,可也隨時有粉身碎骨的危險。人還是有個組織管著比較好,有組織管著,做事就會小心。你上麵沒個人看著,我是著實擔心。”
馬金柯看著黑色的海麵,沒有說話,老爹要掛電話時,他突然問道:“爸——”
“嗯?”
“我記得,你以前剛參加工作時,不是在天海……”
“當然不在天海了,在山河縣,你老爹我的起點是農村的通訊員,從通訊員到村文書,然後去中專上了兩年學,回來之後提了幹,幹副鄉長,鄉長,書記,再到縣裏,在縣裏當了三年副縣長,然後又做了縣長,之後才調回到天海,結果就當了個鄉鎮企業局的副局長,唉,我不氣餒,繼續努力。我在村裏的時候,就看過秦國李斯的故事,李斯發跡之前,隻是上蔡縣的一個小吏,在一次內急的時候,看到廁所裏的老鼠,遇人或狗到廁所來,它們都趕快逃走,李斯就想起他到縣糧倉時,看到那裏的老鼠,一隻隻吃得又大又肥,優哉遊哉地在米堆中嬉戲,沒有人或狗帶來的威脅和驚恐。李斯這個人厲害啊,他當時就從這個非常普通的現象中得出了一個跨越千年的真理,說“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意思是一個人有沒有出息,就跟老鼠一樣,決定於所處的環境。你說天下這麼多人,誰比誰強啊,不都是一個腦袋兩個肩膀兩條腿,可是就是有的人是人上人,有的是被剝削被奴役被壓榨被踐踏,不就是身處位置的不同嘛。所以,人啊要千方百計地去糧倉,而不能成為廁所之鼠。我就秉著這樣的信念,當年做事風風火火,搞計劃生育,我最激進,搞‘百日無孩’,一百天中一個嬰兒都不能出生,這工作的魄力,我現在想想都吃驚。為此,我還被一個臭當兵回來的農民捅了一下,不過我也感謝他這一下啊,沒有這一下,我升不了那麼快,哈哈。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沒有我當年的付出,能有你們三個今天的輝煌麼?所以老三啊,要經常回頭看看曾經走過的路,然後才能走好未來的路……對了,你怎麼突然問起我當年工作的事情了?”老馬又發了一大段的長篇大論,對他這個充滿危險的兒子進行人生輔導,可憐天下父母心,老馬對兒子愛護之心,兒子是感受不到的。
“沒……沒什麼……我最近認識了個人,山河縣的……”馬金柯的眼前瞬間出現了張三的麵孔。
“哦,那是緣分啊,我做副鄉長的時候,你才剛剛出生,你大哥二哥也就五六歲三四歲的樣子——他是幹什麼的?”
“沒幹啥,農民。”
“哦,那也不是一般的農民吧,不然你怎麼可能認識他……”
“我新招的一個保安,那天有空跟他聊了幾句,所以……”
“哦。跟這種出身的人,還是要保持點距離。距離過近,他會有非分的想法……”
“我知道!我是那種平易近人的爛好人麼?”
“呃呃呃,那倒是,不過必要的隨和還是要的,高高在上那就是脫離群眾,這都是做人之道,哈哈……”
馬金柯掛了電話,他看著黑色的海麵,好像更黑了。
看著大海,他感慨這個世界真的很大,海洋的那頭不知是哪個國家,那邊的人說著完全不同的語言,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跟這邊的截然不同。他又感覺世界真的很小,像張三和老爹,這種多少年前的“熟人”竟然在幾十年後仍然有所勾連……
就像今天晚上那個因為作業問題而跳樓的七年級女生,也許,她隻是某個新聞中的人物,但今天晚上碰巧讓馬金柯看到了,他立刻想到了,她也是在馬島上學習藝術的學生之一。
琪琪也想到了,所以她第一時間要關掉電視。
那個女生,來到馬島上,最喜歡的就是坐在沙灘邊上的旋轉木馬……
海浪,沙灘,仙人掌,還有一位老船長……
兒歌中唱的,從此跟這個小姑娘無緣了。
同樣的晚上,天青島上的民宿——被S燒掉的房子,因禍得福,劉大房東兒媳幹脆另起爐灶,重新建了個更時尚漂亮的船型房子,外形是老式漁船,但精鋼骨架,闊大的玻璃窗,裏麵陳設現代時尚,現代家具一應俱全,但裏麵掛著的飾物又很有特色,比如黃金羅盤,比如船舵,天花板是可以打開的玻璃窗,上麵還有衛星雲圖,床是吊著的,睡在上麵甚至還能體會到航船的晃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