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
被問話的人已經不成人形了,仍是沒有吭聲。
同樣一聲不吭的,還有手執鞭子的獄卒,他甚至覺得自己比綁在架子上遍體鱗傷的那位還要難受,怎麼站都不舒服。
大人太多了。
不算他,牢裏站著的還有三個人,一邊兒是洛陽令,這已經是他一年都見不上幾麵的上官了,結果今天這位縣太爺竟然點頭哈腰的站在一旁,自始至終,連頭都沒抬過。
洛陽令能不拘束嗎?剛剛趕來的河南尹王恂就在他身邊,這可是他的頂頭上司。
而且就算是王恂,在這兒也說不上話,自始至終,問話的隻有一個人。
相府左長史,山濤。
山濤眉頭緊皺,眼中閃過一絲惱怒。
“我再問你一遍,你叫什麼?位居何職?”
王恂也不知道為什麼,來之前他還專門問過手下人,明明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兒,府吏依例征稅,根據賬目,這家布莊少交了五百錢的稅,一樁再普通不過的漏稅案,在以往,府吏征稅的時候,也有不少這種問題,商人逐利,私自做假賬也不是沒有過,沒想到,這事兒被正在陪妻子挑錦緞的山濤碰上了,仔細盤問之後,不由分說,直接把人帶到了獄中。
聽到這件事兒的時候,王恂正在府裏喝花酒。下人火急火燎地推門而入,嚇得他差點兒不能人道。
聽完來龍去脈之後,王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沒法兒朝山濤撒氣,這位爺自打從潼關回來之後,先是被封了新遝子,隨後又到了相府做事,不到半年,儼然成了一顆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在扇了下人七八個耳光之後,王恂還是得更衣去獄裏一趟。穿衣服的時候,王恂想了想原由,保不齊山濤是想要借這個由頭整頓一下稅收?
誰不知道西邊吃了敗仗?要征兵,不得靠錢啊!
顧不上榻上剛吃了一半兒的歌姬,王恂火急火燎地趕到獄中,聽著山濤的問話,他隻感覺莫名其妙。
“莫不是搞錯了?”
山濤麵帶慍色,斜了王恂一眼。
“王府君,身上脂粉味夠濃的啊!”
“咳咳……長史你看,他就是一開布莊的,一點兒稅而已,不至於驚動……”
“開布莊的?”山濤冷哼一聲,隨手將一本冊子扔到地上。“你自己看!”
王恂連忙彎腰拾起,翻開一看,是這家店往來的貨物出入記錄,“這……八月,出雨絲錦五十匹……黑紋錦兩匹……入……散花錦……浣花錦……生絲十盤……”
王恂翻來覆去地看,一本裝訂好的冊子都快翻成活頁文選了,這家店今年七月份開始有了出貨記錄,想必是七月份才開的,量少,所以涉及的稅額也不多。
難怪才幾百錢的稅。
王恂轉頭厲聲喝到:“還不快說!為啥漏稅!要知道,我大魏子民無論是誰,都要依法交稅……”
山濤忍不住了,“你真就沒看出來不妥嗎?”
“恕在下愚鈍,有何不妥?”
山濤怒道:“一家布店,要生絲幹嘛?”
王恂顯得很委屈,我哪兒知道他買生絲幹嘛啊!
“沒準兒,他想自己織,節省織錦的成本?”
“你是豬嗎?十盤,能織幾匹布?再說了,不管是運成品還是生絲,山高路遠,損耗相差不大,同時洛陽又沒有工坊,我看了他店中上下,一台織機都沒有,怎麼織?”
這生絲確實顯得突兀,可是再突兀,也不是拿人的理由啊!
山濤不似王恂那般遲鈍,他現在隻覺深深的憂慮。
在店中查賬時,他還隻是懷疑,因為他實在是想不通這麼做的理由,但凡錦莊,要麼隻進生絲,要麼隻進成錦,而且店中賣的錦,形製紋路,一看就非一人之手,肯定不是靠他一人能織得出來的。更何況洛陽織錦工坊屈指可數,花樣做工又差,山濤向來熟知,不然堂堂大魏,也不會每年花上許多錢去買蜀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