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元九年夏,南齊大都邕邑城內,東街菜市口蔓延著令人作嘔的腥臭。
綿延百餘丈的血跡在灼熱的高陽下開始凝固。施正明一族四十九條性命身首異處,屍陳斷頭台。步履匆匆的行人低頭捂鼻,不敢多作半分停留。
三天了,沒人敢收屍。
“呂家奴,喪家犬。出街灑掃不必管,罪其千秋不堪憐。先皇隆恩沐三世,知罪認罰,任人差遣。”
噤若寒蟬的大街上,六個蓬頭垢麵的罪奴戴著腳鏈赤著腳,整齊劃一地喊著奴隸謠,步子沉重地打南邊走來。他們身著破衣爛衫,低人一等,不敢抬頭。為首的兩個年齡稍長的分別拿著笤帚、簸箕,掃收著菜市口的殘根爛葉,另外四個推著一輛長長的木板車。車上放了些麻袋、鐵鍬、木桶之類。木桶裏存了些許斷枝殘葉、煙灰爛菜。
薛定搖便混跡在這推車人裏。
枯槁雜糅的長發淩亂著一張麵如土色的臉,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寫照著身體的疲憊和內心的痛不欲生。自幼為生計所迫女扮男相的薛定搖,如今不論是眉宇神態還是儀表氣質,皆與世俗人眼中的儒生小將一般無二。即使衣衫襤褸、蓬頭垢麵,卻仍然掩蓋不住她身上那一股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剛柔並濟般的書卷英雄氣。她用了八天時間乘快馬馳奔千裏,從戈壁邊疆到京師邕邑,為的就是當下這一刻。
但見薛定搖如履薄冰地跟著這個最容易被南衛忽略的隊伍,一步,兩步,三步……距離目標越來越近。信念幾近潰決的她,盡全力保存著最後一絲冷靜和理智。
行至血跡止處,為首的兩個奴隸將笤帚簸萁換成鐵鍬,一點一點地將凝固的血漬往車上的木桶裏鏟。薛定搖扶著車站在原地,努力壓抑著胸腔中摧心剖肝的痛楚,心裏默默地丈量著腳下的土地。距離目標,還有十餘丈遠。
“哪裏來的狗奴才!這是你能動的?!”帶隊巡邏的南衛兵見有人灑掃血跡立馬怒斥道,一腳踹在了其中一個奴隸身上。另一個奴隸見狀立馬停下來,不敢稍有造次。
從軍六年的經驗讓薛定搖嗅覺到了危險的氣味,她緊鎖著眉頭,心中頗具疑惑:“這個時辰,南衛該在西街巡查,怎麼出現在了東街上呢?”
被踹倒的老奴不慌不忙,顫巍巍站起來,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這才見他額上刻了一個“奴”字。隻見他不失禮數地俯首躬身,用近乎沙啞的蒼老聲音問道:“罪臣之後呂望先,依律出街灑掃。不知何故衝撞了大人,萬望大人消怒。”
那南衛頭兵一聽這名諱,立刻裝模作樣道:“喲喲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高門大戶的大貴人呐。”繼而一臉譏諷地佯裝上前扶他的胳膊,呂望先順勢陪笑著:“戴罪之身,不敢當,不敢當。” 正欲直起身來,那南衛兵橫腿一掃勾得他雙膝跪地:“你也知道你是戴罪之身!”惡狠狠地單手壓著他的脖子,將他的臉踩在了地上,以勝利者的姿態向著眾人叫囂道,“我當是哪裏來的乞丐呢?原來,是呂家的狗啊。”
其他巡衛一聽這話,也跟著譏笑起來。
“哈哈哈,原來是呂家的喪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