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重返與新標(3 / 3)

章耀東見到曲琦煒一改師兄的威嚴,和顏悅色,說道:“小曲現在功成名就就不願見我這師兄囉!”曲琦煒訕訕地麵紅了。章昊洋打圓場:“他現在太忙了,新來的臨床醫生都被當牛當馬使。”曲琦煒使勁點頭。

吃飯期間,章耀東給曲琦煒夾菜,曲琦煒連忙推謝,可硬被塞到碗裏。曲琦煒大腦瞬間鬥爭起來,但最終潔癖占據上風,碗裏的菜一直沒動。章耀東看了看說:“怎麼?嫌棄我啊?我身體好得很,體檢都很正常,絕沒什麼傳染病!”曲琦煒的臉唰的紅了,他真不喜歡和這種粗陋的人交往,又礙於情麵說道:“沒有!我不愛吃雞腿。”章昊洋趕緊說:“我愛吃,給我吧!”曲琦煒剛將雞腿給章昊洋,章耀東就夾了魚來。他沒辦法,隻得硬生生吃了下去,心裏十分膈應,幾將作嘔。而章耀東這算是抬愛,他可不輕易給人夾菜的。不一會兒,湯上了桌,隻見章耀東不用公勺,直接在裏麵夾菜。曲琦煒最受不了這個,他認為是在洗筷子,唾液汙染了一缽湯。那湯他自始至終沒動過。

曲琦煒吃飯太過潔癖。他一直渴望民俗能回到唐朝以前的分餐風俗。不過,曲琦煒與家人、同事在一起時這種心理輕一些。

曲琦煒簡直要瘋,提出要喝酒,說道:“多年不見,難得一聚,還是喝點酒吧!”章昊洋立刻點啤酒,曲琦煒卻要白酒。章昊洋感到奇怪,剛才還說不喝酒,而且平日啤酒都不沾,這會子又要,居然還要喝白酒。章耀東高興地說道:“這就對了!”於是拿來菜牌讓他點。曲琦煒點了一瓶五十二度白酒。章耀東對曲琦煒說:“我車也不開了陪你喝!你心中有我這個師兄我很高興!不像伍翼凡程秉馳這些忘恩負義的人,你比他們強多了!你有情有義,我今天舍身陪君子——我這幾天痛風也必須把你陪好!”曲琦煒勸阻,章耀東還要喝,其實他並不通風。章昊洋也興起作陪。

其實曲琦煒哪裏是想喝酒,而是為了殺菌。

酒上來了,章耀東給曲琦煒滿上。曲琦煒抿了一口,整張臉扭曲得變了形,喉嚨辣得要叫消防員。章耀東更是不斷夾菜,他隻得賴著吃下去又用酒精消毒,接著又喝水滅火。

席間,章耀東對曲琦煒說:“當初我就看出你是大富大貴之相,你後腦很凸,肯定會有出息!”曲琦煒說:“我小時候腦袋沒睡平,所以現在凸得很醜,頭型不好看。”

“哪裏!那是民間的錯誤認識。其實前凸銀後凸金。我當時就覺得讓你做銷售屈才了,你這愛因斯坦的腦袋怎麼能做這個!結果被我言中了吧!你做醫生就對啦!”章耀東趕緊解釋。一旁的章昊洋眉頭皺了一下,章耀東曾說腦袋後凸的人又醜又蠢,這會兒又說凸金凸銀——真是巧言善變。不過,隻要客戶開心,怎麼說都行。於是補充道:“曲琦煒是我們班才子,成績一流,我當時就覺得他與眾不同。師兄這麼一說提醒我了,確實腦袋長得不同常人。從現在的科學角度來說,後腦越圓腦皮層表麵積越大,自然就越聰明,而相比伍翼凡的腦袋後麵是平的就不行。”曲琦煒聽了哈哈笑,很受用。章耀東借機敬酒:“小曲啊!以前師兄沒照顧好你,你別往心裏去,那時師兄也很艱難!在外鄉今後大家是一家人,有事盡管打招呼。往後章昊洋我這外甥女婿還希望你能多多照顧,我也要仰仗你給飯吃啊!”曲琦煒搖頭說道:“哪裏!哪裏!我會盡力!”他沒想到章耀東會在自己麵前謙卑討好,與以前截然相反,他有些誌得意滿,以前的不快在消釋。

曲琦煒完全不勝酒力,小半杯下肚臉紅得像桃子,一直紅到耳根和脖子。話也開始多了。突然說道:“伍翼凡算老幾?還不把我放在眼裏!他現在混成什麼球樣!你看看別人秦晉什麼狀態。他就是一個傻逼!自以為是!董雨曼怎麼會喜歡他?哪根神經搭錯了?”二章兩人竊笑,不停點頭並勸酒。曲琦煒又喝了兩口,胃裏就波濤洶湧,不一會嘔吐一地。連續吐了三四次就趴在桌上一動不動了。章耀東給章昊洋丟了個眼色,章昊洋立刻攙扶曲琦煒出餐館搭車,載著曲琦煒向夜幕中駛去。

到達地點,曲琦煒被章昊洋扶下車。曲琦煒頭重腳輕像踩棉花,被章昊洋攙引著向前。當他耳邊響起甜美齊整的“歡迎光臨”時,才張開了眼睛,眼前是一排著裝豔麗的女子和金碧輝煌的廳堂。他立刻明白了,拽著章昊洋說道:“幹什麼?又來這個!送我回醫院!”

“放鬆一下嘛!你平時又累,今個難得高興,又喝這麼多酒。”

“想拖我下水?不行!你安的什麼心?”

章昊洋好言相勸,可曲琦煒就是不從。章昊洋怕曲琦煒借酒鬧勁弄得場麵難收,猶豫了片刻又搭車把他送回了醫院。

這不是章昊洋第一次邀請曲琦煒幹這事,上一次被曲琦煒拒絕了。章昊洋原以為這是一次好機會,沒想到他酒後不亂性。對於曲琦煒來說,他這麼潔癖的人不可能去這種肮髒的場所。

章昊洋隻得從長計議。他等這個標期各醫院的藥事會結束後再來想辦法搞定曲琦煒。

章昊洋初當代理老板很緊張,這個標期對他意義重大,抓住了就起來了,抓不住就還得回去當小包醫藥代表受製於章耀東。此時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藥商們更是抓緊活動,誰也不敢放鬆,因為這關乎著兩三年的營生。章昊洋更是如此。

經過二個月的醞釀,S市各大醫院即將拉開第一輪普藥篩選序幕。由於中標品種多,競爭激烈,出於公平起見,S市出台了新的遊戲規則。對於普藥,各醫院從專家庫裏隨機抽取專家進行勾選,票數過半的產品通過。而所謂的專家庫是以各科主任為主組成的。於是各科室主任辦公室被踏破門檻,進出的醫藥代表絡繹不絕。

伍翼凡采取廣覆蓋多頻次的策略拜訪各科主任。這可是一件工作量不輕的事,讓這些主任們短時間內記住某個產品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那些與產品使用不相關的科室主任更是難上加難。伍翼凡重點拜訪那些陌生主任,通過傳遞產品信息來讓他們記住並在藥事會上打鉤。這樣海量拜訪十分辛苦,一個主任通常要拜訪四五次才會有點印象,而且很多廠家代表都如此,這些主任們根本記不過來,何況有些主任還拒絕。

而章昊洋卻沒有如此辛苦,他的重點將是下一輪新藥開發。他正在忙乎自己的事,加強各大醫院神經內科主任的關係。對於這一輪普藥,雖然章耀東讓他每個主任都拜訪到,但他不以為然,覺得沒必要。他采取的辦法就是死盯主打用藥科室主任。他手中有三個普藥,給了三個主任每人一千塊,讓他們在藥事會上動員其他專家幫忙打鉤。這些主任拿了錢自然對章昊洋的產品格外關注。

白天,各科主任辦公室門前人滿為患;夜晚,熱鬧的醫院平靜地隻有病人的呻吟。

這天晚上,章耀東開著車駛過燈火輝煌的紅樹林醫院,進了旁邊的楓亭藍灣小區。章耀東背著包進了某一樓棟的一戶人家。

章耀東進的正是紅樹林醫院藥劑科賀主任家,偌大的三居室就他一個人。賀主任有好幾套房子,其中海景房就有兩套。他老婆孩子都住別處,這套房是為了方便他上班買的。

章耀東來到客廳就坐,賀主任拿著茶壺去接水。章耀東掃視了四周。窗簾是半拉著的剛好擋住了沙發區域,茶幾上有兩個煙灰缸,左右各一個,裏麵有不少煙頭——顯然前麵有人來過。

“最近有沒有出去玩玩?”章耀東隨口找個話題切入。

“沒有啊!你又不安排!”

“沒問題啊!要不這個周末去D市?D市現在美女雲集啊!”

“這次就算了。如果你真有心,安排我去趟馬爾代夫。”

“沒問題。你定了時間,我馬上給你報個團。”

“我還要帶個人。”

“可以啊!一個人去玩也確實沒意思。”

閑聊一會兒,水開了。賀主任開始泡茶,說道:“是為了選品種的事吧?”章耀東點頭。老賀撇嘴搖頭說道:“今年有新規矩啊,不是我一個人能說了算的。”

“那都是走過場的事,最後還不都是你來定奪嗎?”

“那不一定,到時還要彙報給常院長。”

“你跟常院長那關係,他肯定不會多過問,最後還不是依你的意思。”

“到時再看吧!”

不過三杯茶的工夫,賀主任的手機響了,裏麵隱約傳來一女子的聲音。隻聽賀主任說:“現在有人,你等一會上來!”章耀東立刻從背包裏拿出一個手提袋放在茶幾上,說道:“這是二十萬,一點小意思!”隨即又掏出一份名單遞上。賀主任接過來看了看,共十個普藥。這裏麵有醫院在用的品種,更多是替換其他廠家的產品,都是一些用量大的。這其中有一個產品與伍翼凡在呼吸科銷售的產品一模一樣,隻是廠家不同。賀主任說:“你太客氣了!到時候看情況吧。”章耀東問去馬爾代夫時間,賀主任說:“回頭時間定了告訴你。”章耀東應了,隨即起身離開。

章耀東出電梯就看見一個胸部圓潤,臉部潔白柔滑的漂亮女子低著頭準備進電梯。章耀東打量著對方不自覺吞了下口水。章耀東聽說賀主任最近找了個賣藥的小三很漂亮,應該就是她。如此漂亮的女孩子為什麼不找個正兒八經的人結婚?倘若是自己的女兒他肯定會把她們打死。又轉念一想,如果女人都正經八百的,自己哪兒去玩。又希望漂亮的女孩子在自己這兒風流。

章耀東出了小區還在感歎:這麼漂亮女孩子居然跟老貨這種“老豬皮”真是可惜,再加老貨這把年紀估計能力也不行——真是浪費糟蹋!

他很是羨慕,感慨有權真好,女人可以隨便玩。想著以後還是要開公司,有了公司就有了合法身份。等公司開大了就可以與一些官員交往,混個市人大代表或政協委員之類當當——到時身邊女人也不愁。

幾天後的一個中午,紅樹林醫院一些科室主任和醫生以及個別藥劑科藥師突然收到通知,通知他們下午兩點半到行政樓的一個會議室參加藥事會。這個消息很快小範圍內傳開了,獲悉的醫藥代表充分利用這最後兩個小時給主任們打電話發短信。沒被抽去的主任趕緊將目錄給被抽中的人托付幫忙。知情晚的藥商已來不及了。

下午,被抽中的專家陸續進了會場,還交出了手機。這次藥事會要求每個人關閉手機並交給指定人員保管。

每個主任麵對幾千個產品的目錄,勾不一會就眼花繚亂,頭昏腦漲。主任們重點勾選本科所用藥後就開始動員其他主任幫忙勾選,確保心屬產品過半票。還有主任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紙條私下傳遞尋求幫忙。一時場麵交頭接耳。忙完重點後,剩下毫無關係的產品就秉公處理,以醫院現有的或價格最低的勾選如阪上走丸,會場又變得鴉雀無聲。

最終曆經近三個小時才完畢,勾選結果由藥劑科封存收走統計,屆時公布。

當主任們回到科室時,很多醫藥代表候在門口打探結果。主任們坐了一下午累了,也不願意多說,隻以“勾了”應付。當伍翼凡詢問呼吸科主任時,主任卻說:“你的產品我找了半天都沒看見,醫院現用的產品都有‘在用品種’提示,應該很好找,但確實沒看到。”伍翼凡很緊張,又去問其他主任,又獲得“勾了”的敷衍。伍翼凡不知就裏,但他還是相信呼吸科主任說的。第二天伍翼凡到藥劑科反應情況,藥劑科以“該有的目錄裏都會有”來搪塞。他想興許是呼吸科主任看漏了。作為醫院現有的產品隻要延續中標一般都會選中——伍翼凡這般安慰自己,但心裏依然惴惴,喃喃道:“如果現有的品種都保不住那該如何麵對施友盛啊?”

藥劑科在兩周後才公布結果,藥商們紛紛到藥劑科公示欄查看結果。章耀東的產品全部赫然在列,而伍翼凡的產品卻被替換。伍翼凡知道這裏麵有鬼,他的產品根本就沒有上勾選目錄。他情緒激動地衝到藥劑科要說法,徑直來到賀主任辦公室。

此時賀主任辦公室門口已排起了隊,伍翼凡跟在後麵。他腦海想象著對老貨一頓叱責,責罵他徇私舞弊,老貨麵紅耳赤地低頭不語。然而,走進辦公室那一刻便緊張起來,那股怒氣泄了一半。他躡手躡腳地來到賀主任麵前。賀主任嘴裏叼著煙,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電腦。伍翼凡站著不開口,擔心打擾他辦公。過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說道:“賀主任您好,打擾您了!我有個產品是醫院現有的,這次也中標了,怎麼落選了?”賀主任頭也不抬,看著電腦不時露出笑容。好一會兒,賀主任對電腦說:“這是專家們選的,不要來找我!找他們去!”伍翼凡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氣惱又不敢發作,幹楞了片刻懨懨而出。

伍翼凡早聽說藥劑科老貨不是什麼好東西,肯定是拿了競品的好處後偷梁換柱。他真想返回去質問他,卻恨自己膽怯人慫。

他越來越鄙視自己膽小怕事懦弱無能。他認為這是長期麵對客戶養成的卑微習性,使發脾氣的能力都弱化了。他感到很可悲。

其實,正如伍翼凡的懷疑,此次紅樹林醫院的普藥勾選雖然是按照市裏的規定執行的,但實際卻被藥劑科賀主任操縱。那些重金打理過的藥商他都會想方設法幫助。為了讓這些人的產品被選中,他將一些產品踢出目錄,比如伍翼凡的產品就徹底喪失了機會,還有一些產品根本就沒有過半數選票,但賀主任在統計時將票數補足。賀主任的這種行為其實也較普遍,各大醫院的藥劑科主任總有三親六故等磨不開的關係,他們想方設法給關係提供方便,隻是程度不同而已。

當伍翼凡告訴施友盛時,施友盛安慰道:“別太放在心上!調整好心態為下一輪進新藥做準備,希望你能多進新藥來挽回損失!”伍翼凡很感動,心存感激,也很愧疚。他沒想到施友盛並沒有責怪,這換做章耀東肯定是咆哮。他迅速調整了狀態,為進新藥全力以赴。

其實當施友盛聽到紅樹林落選時,心裏還是很痛惜。這麼好的產品在醫院已銷售了兩個標期居然落了選。他感覺到紅樹林有人操縱,不是伍翼凡這個層麵能把控的,事已至此,批評伍翼凡也無益。

接著的一兩周裏,S市各大醫院陸續開了普藥藥事會。施友盛又相繼收到產品落選的消息,除了呼吸科那個產品外,還有一個心血管產品,這兩個都是用量很大的產品居然被莫名替換,這不得不讓他正視。在S市賣藥圈子裏,一般不會有人代理與他同樣的品種。施友盛很納悶。

他收集了那兩個替換品種的信息後,以承包某醫院的小包商身份直接給藥廠打去電話詢問。兩家藥廠都讓施友盛聯係S市總代理,而這個總代理都指向一個人——章耀東。施友盛很氣憤,明白章耀東是在與自己叫板。但平靜後又寬慰自己:“當初幫他是不圖報的,他能成功自己為他高興,不能因為有恩就不允許競爭!”

此時馮輝英也打來電話抱怨章耀東的行為。施友盛也勸慰:“不管他想幹什麼,隻要做好自己就行。競爭總是無所不在的,沒有章耀東也會冒出來李耀東。接下來進新藥就不能大意了!”馮輝英反而說:“施總,您心太善,要當心!章耀東這人心眼又多又歹毒!”

施友盛雖然口頭上寬慰,但接下來他不會手軟。

伍翼凡絲毫不敢懈怠,再有差池將徹底辜負施友盛的信任。他拜訪的頻率更高。這期間他遇到很多醫藥代表,其中不少素未謀麵,卻在這一時期如雨後春筍。

他在D區人民醫院呼吸科遇到了一個不像醫藥代表的醫藥代表叫寧鬆平。由於找主任多次遇見,所以逐漸認識。平日伍翼凡不會與那些麵相無知、言行粗俗的代表來往,而這個代表戴副眼鏡彬彬有禮。一聊,才知他以前是內地某大醫院的藥師,來S市後才改行。

兩人在一起有共同話題,除了談醫藥還能談曆史聊文學,而且寧鬆平也愛打籃球,所以時常在等主任時聊得不亦樂乎。很多醫藥代表隻會談業務聊八卦,伍翼凡很難跟他們聊太多。漸漸地,伍翼凡與寧鬆平建立了友誼。

在S市這些年,伍翼凡越來越孤單寂寞,身邊的同學距離越來越遠,總算遇到一個真正的朋友,他將好好珍惜!

然而,這段寶貴的友誼並沒維係多久,卻因伍翼凡難以承受的悲哀而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