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極普通的馬車從偏僻巷路上跑過,巷路盡頭,是宛丘城的寬闊大道,突然,一聲極其沙啞的呼喚,從巷道角落傳入馬車內:“救我……救我……”
此時夕陽沉落,漫天紅霞如紅色的鮮血,洇染了半邊天空,有種奇異而殘忍的美。
巷道雖昏暗,卻還可瞧清,健壯的馭夫沿著聲音瞧去,隻見一個二十餘歲的錦衣年輕人,像一團棉花一樣,軟軟窩在巷道邊上,頭發散亂著,髒汙臉上一雙狹長的無神雙眸,在對上馭夫的目光時,迸射出一道充滿希望的灼灼亮光。他下身處的衣衫和地上,滿是鮮血,貌似是肚腹受了重傷的模樣。
“什麼人在喊?”一聲清脆的問詢打斷了馭夫的打量。
馭夫忙答道:“稟主人,是一位年輕郎君,渾身是血,窩在巷道旁求救。”
前方大路上雖不說人來人往,但卻不時有馬車飛跑而過,而此時的小巷內卻無一個人影,顯得有些詭異。若在平日,巷內無論如何也會有人——馭夫心內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一隻瑩白的小手挑開車簾,露出一張訝異的小臉兒,不是別人,卻是蓁蓁,她藍眸輕轉,吩咐道:“停車。”
“噓——”馭夫一聲長呼,馬車停了下來。
蓁蓁放下車簾道:“魚兒,鬥笠。”
魚兒取過鬥笠給蓁蓁帶上,率先跳下車去打起車簾。
躍下車來,蓁蓁四周打量著,見房舍簡陋,為平民住地,他們怕惹事生非,由此,無人敢靠近救人。但既然被她遇上,便是天意——
馭夫走到青年人麵前,輕輕把他翻轉,向他小腹部掃了一眼,驟然發出一聲驚呼。
他腿腳發軟,聲音明顯帶了一絲顫意:“郎君遇上仇家了嗎?如此……如此……殘忍……”
“是個……惡毒的……陌生女子……”
青年艱難地回答著,聲音裏帶著一絲沙啞和恐懼。
他的外裳下擺從腰間齊齊斷開,落在一側,小腹下麵,襦褲前麵撕裂了,裏麵黑洞洞的,血汙一片。
蓁蓁主仆走至近前時,麵對的便是這樣一副淒慘而尷尬的場景。
魚兒反應卻快,瞬間拉著蓁蓁轉了身,紅著臉,跺著腳恨聲罵道:“瞎了眼的大壯,你活膩歪了?竟讓主人見到這種不堪的場麵?!”
那馭夫震驚異常,一時未反應過來,聽到魚兒的喝罵,陡然驚醒,慌忙跪在地上,向著蓁蓁的背影道:“主人勿怪,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那青年躺在地上,看清身側停的是輛普通馬車,馬車主人身材嬌小,帶垂紗鬥笠,想來不過是小戶人家的少年,陡然來了精神,忽地坐了起來,手中握著一個血淋淋的物件,頤指氣使地對馭夫喝道:“你這不長眼的奴才,快把我扶上馬車,送我到王氏府中,我自會對你們重重有賞。”
然而,汗流浹背的馭夫跪在地上,卻似不曾聽到他的話,隻是不停地求饒:“主人饒命,主人饒命……”
“哼!你是個什麼東西——”
魚兒嗬斥的話未曾說完,一把清亮而徐緩的女聲不卑不亢打斷了她:“這位郎君,你若肯把受害的前因後果告訴我,我或許會送你回去。”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這個低到塵埃裏求救的青年,在看清馬車和馬車裏的人之後,神態豁然變得倨傲,此刻坐在地上,更是露出居高臨下的神情,睥睨著蓁蓁主仆,冷冷威脅道,“我父親乃是王氏家主,我是王氏嫡子!”
“大壯,走!”一聲令下,跪在地上的大壯見主人並未怪罪他,立即麻溜溜爬起來,欣欣然跳上了馬車前轅。
那青年用盡全身力氣壯起的門麵,居然完全被蓁蓁主仆忽視,他眯縫著狹長的眼睛,陰沉著臉,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小腹下麵劇烈的疼痛和不斷流失的鮮血,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他終於強壓下想威脅他們的衝動,收斂起那趾高氣揚的囂張神態,低了頭咬著牙道:“好,小郎君,我告訴你。”
蓁蓁停下了腳步。
靜靜的小巷內,唯有兩側破敗的小院內傳出的雞啼狗叫,偶爾還有一兩聲小孩子的哭聲。
青年低著頭,低低呻吟了一聲,緩緩道:“是我不認識的一個女人,麵上蒙著白紗巾,擄了我到這兒,說我欺男霸女,要讓我斷子絕孫。這女人武功高強,她用簫點了我的穴位,便狠辣地下了手。”
說到這兒,他仿佛想到了什麼似的,失神地喃喃道:“我是王氏的嫡子呀,讓我斷子絕孫,斷了我的前程……”
眼光陡然凶狠起來,舉著手中血淋淋的物事,他滿臉猙獰,聲嘶力竭沙啞著道,“我一定要找到她!我要殺了她!我要讓她碎屍萬段!”
淡淡睨了青年一眼,蓁蓁冷靜而清脆的聲音裏,帶了一抹冰冷的寒意:“那女人說你欺男霸女,可有此事?”
“那些奴婢們,命都是我這個主人的,我想怎樣就怎樣,這算什麼欺男霸女?”青年陰沉沉的臉上,帶著一抹不解,抬首望著蓁蓁,擰著眉頭道,“譬如你,即便身份沒有我尊貴,但你也有奴婢,她們的性命,難道不也是你想要就要的麼?”
這個麵容瞧著極其清秀的青年,竟然對奴仆們的命如此輕賤,說起殺死一個人,便如踩死一隻螞蟻一樣滿不在乎,甚至還覺得是理所應當。
在蓁蓁的心目中,盡管奴仆們身份卑賤,那也是一個人,做錯了事方可懲罰或者賜死。哪有隻因對方是奴仆,便想殺就殺的道理?!
青年人的麵目,在蓁蓁眼中變得醜陋不堪起來,她冷笑了一聲:“我覺得,那女子做得這事甚妙!甚得我心!走!”
說罷一甩衣袖,不理坐在地上怔怔望著他的青年,徑直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青年才恍然明白蓁蓁要走,立即陰狠道:“賤民,你竟敢說話不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