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漸近,杵臼依然搖著他的蠶絲扇,走得四平八穩,他進入殿中,深施一禮道:“杵臼給二嫂賠罪了!上次的事,二嫂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杵臼一次,杵臼再不敢私自帶著二兄,前來探望二嫂了!”
平日裏聰明的兄弟倆,竟果真是如此做的?二兄呀二兄,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府內的事情尚無明確交代,你來見二嫂,又有何話可說?都說女子哄哄便好,但這是建立在真相明確之後——
蓁蓁暗中歎氣,口中唾液不小心嗆入氣管,忍不住便大聲嗽了起來:“咳咳咳……”
衛姬並未說原諒杵臼之語,麵無表情道:“坐下一起吃吧。”
杵臼像是得了赦令,忙在蓁蓁身邊坐了。
殿內十分涼爽,杵臼的扇子隻能做個擺設。
他故意小小聲嘟噥了一句:“母親太偏心,雲飛殿悶熱著呢。”
當然,這個小小聲,是恰好能夠讓衛姬和蓁蓁聽清的。
孕婦怕熱,蔡姬便令人在這殿內多放了些冰塊。畢竟隻是兒媳,卻比親生的待遇要好,衛姬臉上再難維持冷淡的表情,但因上次的事,心內終有芥蒂,便柔聲道:“九弟可有事?”
此話便是逐客的意思了。有什麼事?說完了快走!
杵臼看清形勢,立即麵色肅然道:“有事向二嫂稟報,還請二嫂讓人都退下。”
“好,清良,所有人退下,你在門外候著。”
“是。”
輕輕的腳步聲,細小的衣服窸窣聲漸漸遠去,逐漸聲息不聞。
唯有“滴答滴答”的冰雕融化聲,聲聲清晰,如同滴在人的心上。
“說罷。”
杵臼目光微微一斜,落在蓁蓁身上,道:“十三,讓公孫無知主動選擇叔壺夏,你是如何做到的?”
俏皮地眨眨眼,蓁蓁夾起一塊烤得香噴噴的雞肉,輕輕放到杵臼麵前的盤中:“九兄,各國公子前來陳國的理由,明著為是求親,暗中其實是為了礦脈圖,這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既然礦脈圖沒有找到,那麼找一個內應,便至關重要。即使本尊回國,這邊仍會有消息源源不斷傳送。而這個內應,若對自己未來的夢想有幫助,那是再好不過了!”
她瞥一眼杵臼,又望望衛姬,笑嘻嘻道:“你們說,公孫無知未來的夢想是什麼?”
衛姬有些發愣,難以置信方才這一番話,竟是出自蓁蓁之口。
相比於衛姬的愣怔,杵臼以己身度彼身,則一口說出了答案:“自然是國君之位。”
緩緩點著頭,蓁蓁繼續笑嘻嘻道:“那未來能助他之人呢?什麼關係為最佳?”
這個問題,衛姬搶答成功:“自然是妻。夫妻,是唯一榮辱與共的關係!”
她想,陳躍之於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呢?他是她的天,隻要他回到府內,她的一切便皆圍著他轉。可是,她竟然不清楚他的夢想,這對於她,似乎是個極大的嘲諷。而作為一個公子,他的夢想應該與公孫無知相同吧。
放下筷子,蓁蓁望著燭光下思索的衛姬,微微一笑。
這個善良單純的二嫂,終於開始反思自己,夫妻麼,既然榮辱與共,那為了共同目標,彼此同心同德,一起努力,才是最好的。
柳眉一挑,蓁蓁讚道:“二嫂說得對!所以,在宮宴之前,我偶遇公孫無知,便悄然告訴他,阿霏曾表示過對他的愛慕。
他當時一臉不屑,說阿霏是誰?他不認識。
我繼續放料,說阿霏若是普通女子,不認識也罷,但南威將軍壺夏歧的小女兒,他若不認識,那就可惜了,據說她自小習武,深藏不露。”
杵臼搖頭:“公孫無知太容易上鉤了,這不像他!”
冰雕融化的聲音,清晰在殿內回響,連同蓁蓁清脆的聲音,輕輕落在衛姬的心上:“他雖不知我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轉移壺夏家族的目光,防止他們再與叔父勾結,背後對我們下黑手,但他絕對是經過權衡,覺得與阿霏聯姻,能給他帶來最大利益。”
這分析一針見血,杵臼點頭表示讚同,卻又道:“夏管家被陳佗叔父所殺的消息,你設計使仲壺夏送出卻讓我截胡呈給二兄,恰到好處地離間了壺夏家族和叔父的緊密關係。
現在,國君賜婚公孫無知與阿霏,更加劇了這種分裂。
他們分裂後,仲壺夏這顆棋子,似乎便用處不大了。”
瞥一眼目瞪口呆的衛姬,蓁蓁不徐不疾道:“棋子就是棋子,況且她害死兩婢女陷害二嫂,二兄豈會饒她?等二嫂帶著小侄兒回府時,估計府內已經風平浪靜。”
此時的衛姬終於明白,她活得過於單純。或許這才是她與陳躍之間最大的障礙。
一個公子如有野心,需要的是一個能並駕齊驅的妻子,而她,在這方麵,是真的需要向蓁蓁學習。
***
三日後的下午,天異常悶熱。
宛丘城郊外,陰沉沉的天空下,無精打采的禾苗蔫蔫低著頭,風吹過似要趴倒在地。幹裂的田地如同幹裂的嘴唇,無聲呼喊著:“老天爺,下點兒雨吧,我渴了,我的孩子們也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