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大爺到了七十歲,身體大不如從前了,要說他大的毛病也沒啥,可小毛病不斷,今天咳嗽明天氣短的,我們都說是他煙抽的太厲害,一天三包,抽了幾十年。
“我就這點愛好,戒了煙還有什麼意思。”我們老佟家的人死強,沒人能勸得了,我五大爺更是。“我寧可抽煙活到七十三,也不願意戒煙活到八十四。”你瞅瞅,就這樣神仙也沒辦法啊。於是到了七十歲,我五大爺常常來帝都看病抓藥。那一年,他索性在帝都西山腳下某醫院的康養中心住了下來,康養中心花園一般,亭台水榭花樹曲徑一應盡有,白日蟬鳴夜晚蛙叫,又遠離城市的喧囂,真是個休養的好地方,若不是偶爾有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走過,真恍若到了桃源世外。
“五大爺,你身體又沒什麼毛病,為什麼要住這裏?”我問我五大爺。我心想這裏雖然好,到底是醫院,到底不如真正的療養院讓人心情舒暢,無所顧忌,而且這裏的費用還貴的離奇。
“這裏方便啊,有醫生有護士隨時給調理,心裏不那麼憋悶。”
“那你不如少抽點煙呢。”
“那不中。”
“一邊抽煙一邊吃藥,那有什麼用?”
“還是管點用。”
“住了這麼久,你不想家嗎?”我問。我知道,我五大爺這一輩子最不願意的就是離開他的家,離開他熟悉的環境和他的買賣。
“不想了,這兒多好啊,沒有家裏那些亂事,清淨。”
“那你能放下家裏的買賣嗎?”買賣可是我五大爺這輩子如影隨形的最重要夥伴。
“放下了,我現在也沒啥大的買賣了,就一個金店了,省心,別的我也不願幹了。”
“真的嗎?你下決心了?不再做金錢的奴隸了?我咋還有點不相信呢?”我調侃著我五大爺。我喜歡和我五大爺聊天,他也喜歡和我聊天,周末,我們通常坐在康養中心紫藤架下的長椅上,聊聊過去,說說現在,溫和的陽光照下來,很是愜意。小媳婦漸漸和我熟了,便也一起坐下來,她還是那麼筆直端正,頭還是微微上昂著,笑起來也還是像以前那樣矜持。
“小嬸,你咋比以前更漂亮了呢?”我又說,我說的是實話,小媳婦一點也不像快五十歲的人,她看起來和十年前嫁給我五大爺時好像沒什麼區別。
“你五大爺的飯養人。”她瞅瞅我五大爺,溫柔的笑著。她的話還是不多,也很少插嘴,多半時候就在一旁靜靜的坐著,臉上掛著淡淡的自信的微笑。她說的最多的一句就是: “你看,你五大爺就是不聽勸,沒法!老佟,你快把煙戒了吧,省得一宿一宿的咳嗽。”說完便遞過水來,那溫柔的模樣,怎麼也不能使我把小紅說的那些話和她聯係起來。還有,付美蘭真的很有分寸,若是趕上有和她不是很熟悉的親朋來看我五大爺,或者我五大爺有什麼私密的話要說,隻稍給她一個眼神,她便很客氣很識趣的走開了,聽說過後她既不打聽也不問,所以怎麼看小媳婦都給人知書達理的印象。
“小嬸她一直不愛說話?”背地裏我也問過我五大爺。
“嗯,她話少。”
“這點你肯定最滿意。”我逗五大爺,我五大爺不喜歡話多的人,尤其是話多的女人,無奈我們老佟家不管男人女人話都多,有時候一個人就能演活一部話劇。
“這點她做的沒毛病。”
“五大爺,她對你照顧的真挺好。”我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小媳婦是好還是不好,我隻是有點好奇,又有點想套套我五大爺的感受,人都是有兩麵性的,她應該也不會例外,我不知道小媳婦在我五大爺眼裏和在小芸在立秋眼裏又有什麼不同,說實話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一點都沒有,可我就是這麼奇怪,有時候我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和小芸在一起時,我會堅決的維護小芸,我會氣憤小媳婦從我五大爺手裏拿走了太多——她,雖然和我五大爺是合法夫妻,但在我們眼裏,終究是個外人。可和我五大爺在一起時,我又覺得小媳婦也沒什麼不好,她溫和,柔軟,有眼力見兒,實在不討人嫌,我怎麼就成了牆頭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