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我們回了趟老家,順便去看了我蘭妗子,那一年她七十歲。早先的嶽家溝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齊的新樓房,我蘭妗子搬進了新家,新家剛巧就在她家原來的舊址上。我蘭妗子很是蒼老了,臉上布滿了皺紋,腰也彎了,背也坨了,要不是親眼所見,我很難相信曾經那麼漂亮那麼窈窕的她,如今看起來比同齡的老人更的顯粗壯和老邁。蘭妗子的樓房是三居室,她和水生還有水生的兩個孩子一起住,水生又離婚了,水生結了三次婚,離了三回,這點倒是和我蘭妗子有相像之處。我沒有看見水生,蘭妗子說他去外地打工了,三五個月才回來一次。蘭妗子的房子很寬敞,也很亮堂,可惜一片狼藉,邋遢的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蘭妗子不停的解釋說:幾個孫子孫女一天到晚都長在她這兒,她實在沒有時間收拾,讓我們笑話了,說著,抱起沙發上的一堆衣服扔到櫃子上,拉著我們坐下,我看見她的眼裏泛起了淚花....
我蘭妗子年輕時又嫁過兩次人,第一次是水生七歲那年的春節,她帶著水仙嫁給了她們工廠裏的劉師傅。那一年蘭妗子嫁出去後,我姨姥姥家空蕩的好像隻剩下了房子,連院裏的豬也不愛叫了,連雞也不愛鬧了,水生連話也不愛說了,我去他家時,他沒精打采的,他沒有帶我去院子外麵的小河溝滑冰,也沒帶我去隔壁的馬婆子家串門——以往我每次來,水生都異常高興,領著我到處跑,可這次沒有,他哪也沒帶我去,我倆隻是在他家後院兒的柴草垛裏待了一會兒。
我姨姥姥家的後院也很大,後院的院牆連著一座很高的山丘,山丘上麵長滿了樹木和荊棘,山丘下有一道窄小的門,也被隱蔽在樹叢裏,那個門比正常的屋門小了一半,我姨姥姥說,那裏麵是水生她太爺爺挖的地道,水生說那裏麵藏著我姨姥姥的許多寶貝,我從沒有進過那個地道,裏麵黑黢黢的看著就讓人害怕。我姨姥姥家的後院夏天種滿了莊稼,冬天堆滿了煤,秸稈和柴草,我姨姥姥真是靈巧,她會用秸稈和柴草搭一個高高的厚厚的“屋子”,屋子中間有個門,門上還掛著一個厚重的門簾,“屋子”不大,卻也能擠下三四個孩子,我們沒事時經常跑進去,冬日的太陽把裏麵照的暖暖的。往常我們來了,水生總要拿著瓜子和花生拽著我們在柴草屋裏待一下午,可是這次,我們隻在裏麵坐了一會便出來了,那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
快過年了,街上的鞭炮此起彼伏的響著,我姨姥姥家的氣氛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寂寞,雖然我姨姥姥也燉了肉煎了魚蒸了粘豆包炸了餎餷圈,也貼了對聯粘了掛簽,灶膛裏的氤氳更勝以往,可是,那年的味道,怎麼都覺得淡淡的。我姨姥姥和水生不時的看向院門,好像期待著什麼,我看著我姨姥姥的一雙小腳在屋裏院裏不停的轉來轉去,拿起鍋鏟又放下了鐵鍬,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更覺的冷清。我姨姥姥依舊是笑嗬嗬的,我姨姥姥一生都是笑嗬嗬的,我從來沒有見她因為什麼皺過眉苦過臉掉過眼淚,在我印象中,不論遇到什麼事,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可是,自從我蘭妗子改嫁以後,我姨姥姥的笑容裏少了些許陽光,多了幾分寂寥。那一晚我們都睡在我姨姥姥家東屋的大炕上,東家長西家短的扯了幾句就睡了,黑夜的寂靜使人壓抑,呼呼的北風刮的人心慌,沒有蘭妗子和水仙的屋裏倍顯空落寂寥,更使人莫名的惆悵,我很久都沒有睡著,一扭臉,黑暗中我看見我姨姥姥的臉上掛著兩行淚水...
又一年的夏天到了,我和我的兩個姥姥又到嶽家溝給我姨姥姥過生日,天還是那樣藍,山還是那樣青,空氣裏還是彌漫著香甜,我挎著我姥姥給我編的柳條小筐,小筐裏裝著我姥姥做的鞋,我二姥姥繡的鞋墊——這是她倆送給我姨姥姥的禮物。我姨姥姥早已等在院門口,她今天沒再穿藍布褂子,而是換了件白底藍花的新衣服,顯得人年輕了不少。水仙也回來了,水蓮和水生也沒出去,我姨姥姥家頓時熱鬧起來,我又聞到了以前那種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