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賀雲峰這一聲低喝,刹那間,雷宇隻覺得手裏的那幾張紙突然變得無比巨大,仿佛鋪天蓋地一般,而他的身體則在不斷縮小,渺小極了,簡直如同一粒塵埃。
那些他剛才用黑色水筆抄寫出來的文字,現在每一個都大如山嶽,頂天立地,散發著金色的光芒,璀璨奪目,而且它們還在不斷增大,並急劇旋轉,速度越來越快,瞬間形成一個令人恐怖的超大旋渦,“嗖”的一下就把他吸了進去。
然而下一刻,當雷宇再次睜開眼睛,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不由得失聲尖叫起來。
眼前哪裏還有什麼書店?什麼讀書的人群?
此刻他正四肢朝下,懸浮在半空,而就在他身下,赫然竟是一片煙波浩渺的大湖,湖水澄澈透明,光滑如鏡,一陣微風吹過,湖麵霎時泛起粼粼細浪。
清冽白亮的湖水中間,聳立著一座小島,島上竹木豐茂,蒼翠欲滴,峰巒秀麗,小巧玲瓏,遠遠望去,猶如一隻碩大的銀盤裏盛放著一枚黛青色的田螺,令人嘖嘖稱奇。
湖岸旁邊,一座雄偉高大的樓閣巍然佇立,隻見它底上三層,純木結構,雕梁畫棟,描金繪朱,鬥拱飛甍,簷牙高挑,每個簷角的末端,都掛著一串鐵馬,不時“叮當”作響,餘韻悠揚。
每一層樓上都是曲欄回廊,門窗洞開,房間內的牆壁上似乎貼著些楹聯字畫,但距離太遠,看不分明,而就在那三樓正中間的位置,卻高懸著一塊巨大的牌匾,上麵清楚地寫著“嶽陽樓”三個鎏金大字。
字跡蒼勁挺拔,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手筆。
整座樓的頂部,全都覆蓋著金黃色的琉璃瓦,真是金碧輝煌,美輪美奐。
它宛如一隻仙鶴偶然降落人間,暫時小憩於湖畔,或許一旦醒來,隨時就要展翅高飛,翩然歸去。
雷宇此時已是目瞪口呆,——如果說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這也太荒誕不經了;但如果說它是虛幻的,那這種身臨其境、栩栩如生的感覺又從何而來?
他再次抬起頭來,努力地把目光投向更遠一些的地方。
這時應該是到了黃昏時分,一輪落日斜掛,染紅了滿天的雲霞,在夕陽的照耀下,湖麵上散發出萬道金光,晚風吹拂,波瀾乍起,猶如無數金蛇狂舞,令人目眩神馳,不敢直視。
暮靄之中,幾隻打魚的小船揚起片片白帆,漁夫們一邊唱著古老的歌謠,一邊撒下漁網;還有人敲打著竹篙,把那些蹲在船舷上的墨綠色的鸕鶿趕入水中,隻聽一陣“撲嚕嚕”的響聲過後,水麵上隻留下層層漣漪還在不斷擴散。
極目遠眺,浩浩蕩蕩的湖水,化作滾滾波濤,直向天際流去。
而在那水天相接之處,則是一派激流澎湃的大江,宛如一條巨龍,從九霄之上的雲端裏垂下,擺首揚鬣,嬉遊於崇山峻嶺之間,待到喝飽了奔湧而來的湖水,這才駕起驚飆颶浪,裹挾著泥沙飛沫,朝著遠方翻騰而去,然後消失在茫茫曠野之中……
雷宇心中暗想:“我記得《嶽陽樓記》中說‘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這裏既然是嶽陽樓,那這湖應該就是洞庭湖了,它還說‘銜遠山,吞長江,浩浩蕩湯,橫無際涯’,那條大江難道就是長江?”
他正琢磨著呢,就聽到賀雲峰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小家夥,咱們該回去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睜開眼睛,驀然發現自己手裏拿著那幾頁紙,仍舊站在吧台旁邊,——書店還是那個熟悉的書店,剛才仿佛隻是做了個夢。
賀雲峰滿麵笑容,帶著幾分戲謔地問道:“怎麼樣?看到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