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景殿。
楊靜宜出來迎駕的時候,穿的是一襲大紅色的灑金百花曳地裙。
李治腳步頓了頓,繼續進了殿,等坐下才道:“德妃這身衣裳,倒是有些眼熟。”
“陛下好記性。”
楊靜宜陪坐在一旁,手指撫上裙擺的刺繡,眼神有些朦朧。“這是妾初入宮時,最愛穿的裙衫。”
李治不由想起之前看見的石榴裙,想來她和武氏一樣,都想借著舊物勾起舊情。
果然,德妃繼續道:“妾出自弘農楊氏旁支,因父親早喪,家道中落。有一年過年,妾在嫡支的堂姐身上,就看到過一件這樣的裙子,顏色豔麗奪目,當時妾羨慕極了。”
“後來入了東宮,錦衣玉食,但可能是為了彌補幼時的遺憾,妾對於紅色衣裙仍然情有獨鍾。陛下還記得嗎?”
“朕記得。”李治平靜的眼神還是泛起一絲波瀾,“當年即便你在孕中,也不忘裁製各色紅裙。”
“是啊。”楊靜宜的手指蜷起,精致的布料被她攥出了褶皺。“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人鑽了空子。”
“陛下,妾今日請您來,隻為了問一句。”楊靜宜抬起頭,破天荒地大膽直視著他,“當年鄭氏做的事,您一直都知道,對嗎?”
李治不閃不避地回視,“當年負責你孕期的太醫,本是朕指定的。後來,你聽了鄭氏的話,換了另一位號稱婦科聖手的太醫,那是鄭家的人。”
“所以您當時便起疑了?您一直都知道,為什麼不跟我說,為什麼要任由鄭氏胡作非為,傷害我腹中的孩兒?”
楊靜宜激動起來,拿出蕭筱留下的書冊,近乎無禮地質問道。
“朕提醒過你。你忘了嗎?”
從始至終,李治一直四平八穩地坐著,連語氣都沒有多少起伏,楊靜宜卻愣在原地。
她想起來,當年剛懷孕時,李治就曾跟她說,宮中人多眼雜,好好養胎,莫要和他人多來往。後來,因她孕期總是不適,他曾問過兩次,要不要給她再換個太醫,但她想了想,還是婉拒了。
“當年你和淑妃一同有孕,朕給你們兩人都指定了太醫,也提醒了同樣的話。蕭氏雖不聰明,但她聽話,一直閉門養胎。而你,卻和鄭氏情同姐妹,不分你我。”
李治最後那句話,深深刺痛了她。
“那是因為鄭氏故意接近我,設計我。您既知道她佛口蛇心,為何不直接處置了那個毒婦?”
“楊氏,”李治抬起眼睫,看向傷心不解的楊靜宜,出口的話卻極為冷淡。
“宮中慣來如此,波譎雲詭、勾心鬥角,一著不慎,就可能萬劫不複。若你沒有起碼的自保之力,那即便孩子生下來,你也保不住他。”
“你自己想想,這麼多年來,你和鄭氏來往如此密切,可有察覺她半點不對?若不是朕當年讓人留下證據,靠你自己能發現真相嗎?”
楊靜宜呆住了,一時無言以對。
““至於勇兒,朕希望他早登極樂,下一世莫要再投生帝王家。””
李治平了平氣,站起身來,“朕今日來這一趟,是為了解開你多年疑惑。能不能想得開,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陛下。”他正欲出門,楊靜宜出聲攔道。
轉過身來,隻見她已經跪下,端端正正行了個大禮。
“剛才是妾冒犯了,但還想懇求陛下一事,鄭雲曇,能不能交給妾來處置?”
“你想作甚?殺了她一泄心頭之恨?”
“不,妾要讓這個毒婦活著受罪,為被她害死的皇兒報仇!”
李治想到那個隻活了一天的孩子,心裏酸楚了一瞬,終於點頭道:“可以,但要注意分寸。鄭家徹底倒台前,她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