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八個小時,四百八十分鍾,兩萬八千八百秒。
孟子淩聽得到牆壁上掛鍾的嘀嗒聲,那聲音穿過走廊,直澆滴在他的心頭,激起一片焦灼不安。
孟子淩緊緊抓著被角,使被子蓋過口鼻,他深深嗅著被子上洗衣液的氣味,讓自己緩緩得到些許心安。
他好想就這樣躺在黑暗裏過完一生,永遠都不需要麵對太陽,不需要麵對明天,不需要麵對林適。
目睹的畫麵一遍一遍在大腦中閃現重演,瀝青和橡膠極速的摩擦聲周而複始地縈繞在耳畔。他確實躺在自家的床上,但他也並未逃離那個路口半寸。
淚水滴落進肩窩,孟子淩咬住被子.......
該來的總是逃不掉,周六下午,孟媽媽接到了林筱雅的通知。
她說,葬禮安排在滄海殯儀館。
孟媽媽給孟子淩找出了黑色的衣服,在他的胳膊上別了一朵小白花。
孟子淩平生第一次穿這樣的衣服,竟是要參與到林適的悲傷之中。
他跟著孟媽媽走進靈堂,走進這個未來糾纏他十餘載的地方。
白色的花圈陳列在靈堂兩側,嵌入其中的挽聯隨風飄動著,簌簌地刮起人心底的悲切。
親友分兩列站在靈堂中,他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黑色的衣服,臂上別一朵白花。大家沉默著,留下一片死寂,氣氛壓抑得像是黑壓壓的烏雲湧進了靈堂。
右側站的人大多數是紀淮安生意場上的朋友,他們的皮鞋擦得鋥亮,深深地低著頭,沒人看得清他們隱藏的、微微上揚的嘴角。
紀淮安是Z市的獅子,他們隻能算是鬣狗,隻有獅子死了,鬣狗才能安心瓜分獵物 。
所以,他們來一趟左右不過是例行公事,更談不上悲傷,畢竟辦完事還得繼續盈利投標爭奪角逐。
孟子淩掃了他們一眼,隻一眼,他便愣住了。渾身上下好似被人澆灌了液氮,血液瞬間凝固。
孟子淩看到了一個男人,那人穿著考究的黑色西服,頭微微低著,同樣看不清他的表情,好像沉浸在追憶中。他的旁邊,赫然立著那個刀疤男。
五短身材,健碩有力,長長的疤痕貫穿右眼,是他!孟子淩怎麼也不會忘記這張臉。
“ 是你…… ”孟子淩拉住孟媽媽的手,直直地盯著那個刀疤男。
是你,是你殺了紀淮安。
更多的人進到靈堂,開始有人竊竊私語。
“ 紀總走得太可惜了,對麵的車肇事逃逸,現在還沒找到。”
“誰說不是?趕巧那天路口的監控壞掉了,一個目擊證人都沒有。”
……
刀疤男注意到了少年的注視,眼睛斜睨過來,臉上的橫肉跟著顫了顫,充斥著危險的意味。
孟子淩喉頭一緊,回想起剛剛聽到的對話,恐懼霎那間在心頭升騰,他像蛇一樣,被人抓住了七寸。
紀淮安是什麼樣的人,在Z市叱吒風雲、翻雲覆雨,都能輕輕鬆鬆被他們做掉。那他孟子淩呢?
他隻是一個十一歲的少年,手無寸鐵。爸媽天天勤勤懇懇。一家人最大的願望,不過是希望自己能上個好初中,所以孟爸爸孟媽媽天天辛辛苦苦攢錢,盼望著能在學區買套房子。
他隻是一個普通人,卻無意間撞破了這場天大的陰謀。
沒人發現他,沒人知道他是目擊者。
孟子淩收回視線,跟著孟媽媽繼續往前走。靈堂的最前麵,停放著紀淮安的棺材。紀淮安躺在棺中,素練覆身,睡得安詳。
棺材周圍,便是至親至愛之人了。
孟子淩一眼就看到了林適,他正和林筱雅一起,跪在棺材前。
他小小的身子,抽動著的肩頭......孟子淩幾乎要失聲喊出來,他多麼想衝過去抱住他。
但他不能。
誰都可以,唯獨他不能。
他最沒這個資格。
因為他看到了,但不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