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大概莫過於如此古怪了,路川明有時覺得整個世界就是一本書,有時又覺得大道可欺,他應該走的更遠些。
隻不過如今——他隻是一個身子骨羸弱的少莊主,隻是這滾滾紅塵中一個半盲的刀客罷了。
——
這片江湖很亂,群雄逐鹿,各方豪傑並起;這個朝廷很亂,在一片平和之下,也暗潮洶湧,無數看不見的刀光劍影縮在陰影裏,於悄然無息中綻放血花,點點映在無人知的陰溝裏。
逐權,爭鬥。
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從未變過。
——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座明山莊。
明山莊建在半山腰上,一座看起來磊磊高疊的小山,其實並不大。
山下是一座偏僻的並不引人注目的小城。
明山莊在江湖上並不出名,隻不過是兗州境內一方二流勢力。
莊主路雪也不過堪堪後天之境,將他放在這偌大的九州之內都毫不起眼。
但這也是他的明山莊,路川明的明。
路川明如此想著。
在山莊一處寬闊院落內,一棵棵高高的翠綠色青竹在一片角落挺拔陡立。
有風吹來,青竹上的鋒葉被扇動,有細碎的嘩嘩聲音響起。
眼見著青竹上的枝幹挨著枝幹,藤綠色的鋒葉飄飄然落下,正好擋下了這天邊大半的暖陽。
一片靜謐中,隻有淋碎的影混著光和著塵埃撒下。
在竹林內前,一方大大小小的方桌擺放在蘭亭內,路川明正襟端坐,抬頭看向暖陽,臉上露出溫和的笑,長袖微動,伸手接下天邊那些許碎影。
今天他著了一身白衫,內裏套一件青色內斂的繡衣,兩手長袖寬大而輕薄,黑白浸染。
黑與白在這長袖中變作筆墨,將山水縱情於每一寸褶皺之間,畫盡天明,長袖動輒,便是山河起伏,萬物複蘇。
大早上的,天氣很好,在一片祥和藍天白雲之下,路川明托著下巴正自思考,腹內突然一陣氣血翻滾,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的喉內一股止不住的血腥味自肺腑下一路竄到嘴邊。
路川明輕聲咳著,忍著體內五感灼燒的痛楚,熟練的拿出手帕用以遮掩口鼻上流出的血液。
喉管像被刀割,喉嚨一陣滾動,要吞咽什麼,實則什麼也吞不下。
他靜靜的等待痛感退散,時間一點點消失。
等到鼻腔內不再有血流出,拿開那張娟秀的手帕,轉眼看過去,上麵已布著些許零星的殷紅的血跡。
路川明低垂著腦袋,一對平淡眼眉輕皺,略帶清秀的臉上多了幾分蒼白,無奈早已被藏在心底,再看不見聲色。
他深吸一口氣,將手帕折好揣入衣袖之中,口有些渴了,便在輪椅上伸出手來,端起石桌上一碗茶湯,顫顫巍巍著一口飲盡。
茶湯入喉,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在體內的食管脈絡一路順勢往下,湧入肺腑之間,茶液流淌,悄無聲息間有一股氣力充盈全身。
不過他的身體並無半點變化,這本便不是藥,他隻是喜好喝茶罷了。
他那手帕上除了一隻鴛鴦外其實還有一行字,湊眼上去一瞧,可見上麵這樣寫著:
人間有青山綠,有世事關情,不是青山多好,一輪澄陽上天。舊時音,堂前庵裏,說水飛花,不過是,舊時人家。
——路川明
這隻是他閑暇時所作,現在待在這莊內——他是真的很閑。
這莊子裏很好,人很好,待人有禮;風景很好,山山水水;吃的也很好,有素有肉。
隻不過他的身體不是很好,或者說,自從六年前開始,他的身子就成一個癱瘓病體了。
咳咳!
路川明複又思緒四處散發了,他眯眼看著天空上那蔚藍一片中那顆高懸的太陽。
光,從高於這世界之上照射下來,遍布整個世界。
水,從山川河流之中流淌而出,彙於那磅礴海洋,滋養萬物。
風,由天象引動,有氣息的地方就有它存在,從裏屋這堂飛到另一堂,穿過花草樹木,搖動湖泊旁掛在長廊上的那串串風鈴。
路川明伸出白淨的右手,接觸每一縷陽光,每一點滴空氣中濃鬱的水露,每一道拂過掌間空隙的輕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