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南曉得太監與官員一向有矛盾,這從太祖朝就開始了。而成祖朝設立東廠,賦予太監“緝訪謀逆妖言大奸惡等”實為探刺大臣的權力以來,官員與太監更是勢如冰炭了。但在掘龍會陰影的威脅下,內部的任何不和,都可能被人利用。此事勢非解決不可。
商洛南想了一想,直率地道:“宦官雖言行不檢,但此輩為皇室家奴,尚稱忠心。孝陵地區事權分散,若是自已人再鬧起來,未免為敵所趁。何妨給其麵子,主動退讓一步呢?此輩殘人,所求不過尊禮而已。”
管超雷聽出他語氣中有責備的意思,苦笑道:“若是私人矛盾,我管超雷為國家計,何惜臉麵?無奈我和李公公,並非私人意氣之爭。若洛南兄不厭,我從頭道來。。。。。。”
原來孝陵地區一切權力,由所謂“衛丶監丶所”三大巨頭,分別管理。“衛”就是孝陵衛指揮使司,屬南京五軍都督府管轄,掌管陵區守衛與治安。“監”是神宮監,是大內十二監之一,有掌印太監主管,下設僉書、掌司、管理等員。掌太高各廟灑掃丶香燈丶祭祀等事。“所”即犧牲千戶所,總管雖隻是個千戶,卻直屬南京太常寺,專掌飼養丶宰殺祭祖所用牛羊豬,乃是大肥缺。
這三司各有職事,本來井水不犯河水,唯年深月久,三司職能漸漸模糊,差事互相重疊侵擾,就生出些閑氣來。要說起因,殊不足道,緣自一些梅花鹿。
原來陵園建成伊始,皇帝就下旨在陵內植鬆十萬株,養梅花鹿千頭,因為傳說梅花鹿又稱為“長生鹿,”因為梅花鹿壽命極長,隨著年歲增長,身上的紅褐色毛皮會逐漸變成純白色,這就變成了白鹿。在古史記載中,白鹿是瑞獸,是祥瑞的象征。洪武十二年,河南巡撫都禦史吳山即進獻了一隻白鹿,群臣紛紛進表祝賀,以致形成了一種禮儀上的定式,即“自後諸瑞異,表賀以為常”。
又據說白鹿長到五百歲,身上的梅花斑點會重現,變成一種龍頭鹿身的動物,這就是“斑龍。”斑龍是一種陽獸,隻在太平時期可見,壽數不可預計,倘若它消失,天下就開始大亂了。於是每年祭祀,放養梅花鹿就成了定規。
孝陵放養的梅花鹿,每頭頸間皆掛有“盜宰者抵死”的銀牌,故又稱“銀牌鹿。”
在孝陵的中心寺院靈穀禪寺無梁殿中,就供養著一塊碧綠如水晶的巨石,這巨石重約一噸,是修建禦河溝時從地底掘出。石中間有一頭白鹿,挧挧如生,不過頭雖是鹿頭,但鹿角己變成了龍角,僧人們每到吉日齋期就把它搬出,接受日精月華的沐浴。據說剛掘出時,還沒有角,此時已快養成龍了。待到它破石而出,天下可享千年太平。
這塊白鹿水晶,從此成了孝陵之寶,乃之成為鎮國之重器,由一個百戶隊專門看守。
因為這種種緣故,孝陵地區的一草一木丶一獸一蟲都不許亂采亂殺。隻是國家承平日久,時過境遷,軍戶漸漸成了事實上的農戶。農人講求實際,貪圖小利,再說生活也確實困苦,就不免拿眼光盯向那些野獸了。獸皮可賣錢可禦寒,獸骨可入藥,獸肉可療饑,一時間盜獵成風,於是紫金山的熊丶狼丶麅丶獐丶兔丶鳥未免遭了殃。
一開始,還沒人敢打銀牌鹿的主意。無賴這些鹿太蠢,根本不怕人,見了人不僅不逃,反而湊上來親熱。對這種送到手邊的東西,不打真是對不起自己了。這樣,終於有人耐不住了。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如此八九十年過去,鹿倒不能說絕跡了,但變得像野生畜牲一般膽小機警,稍有風吹草動即逃之夭夭。就連那些剛放養的鹿,也不知怎麼得到的消息,也是一放就逃,再也難得一見。後人有一首《金陵竹枝詞》寫道:“天棘條侵舊殿斜,秋蟲交語野棠花。射生獵盡銀牌鹿,誰向鍾山采木瓜。”
對軍戶的盜獵行為,孝陵衛主官大多是眼睜眼閉,很少幹涉。神宮監丶犧牲所主官也不大過問。其間有幾個勇於任事的,最後都卷鋪蓋走人。這是因當時孝陵衛指揮使司官員地位過高,權勢太大。但到了國朝中後期,衛所製漸被營伍製取代,地位衰落,太監和內廷權勢日漲。本來這也無所謂,但數年前李公公上任時,巡視陵區,恰好看到軍戶在剝鹿皮,血灑山道,當時心頭大怒,就拿那軍戶打了一頓板子,當場把人打死了。這一下子激起眾怒,軍戶就伺機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