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嵐引以為豪卻從不拿來炫耀的是自己曾經有過七次秘密的約會。
薑嵐的第一次約會發生自小升初的那個總是陽光燦爛的暑假。薑嵐是農村人,讀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才轉學到城裏的。雖然她在故鄉生活了才短短六年,但是那段時光卻成了她人生中。最明亮而溫暖的回憶了。每當那段回憶像一張膠片一樣浮現在薑嵐的眼前時,它的顏色都是燦爛的。
薑嵐出生的地方是北方的一個小農村,叫杜村。杜,是指杜樹。據說她們村子以前是一片水域,明朝的時候,山西大槐樹人口大遷移的時候,一支薑姓支脈走到了這裏,開始落戶定居,繁衍生息。所以,杜村又叫薑家杜村。但是隨著後來人口遷移和外來戶的增多,這個特質已經開始不明顯了,村子裏姓薑的住戶已經日落西山,雜姓群居。隻保留一條老街,名為老薑家街,這應該是薑姓人家留下的最後一條最為接近原始時候的街道。後來,又有了新薑家街,新薑家街的住房也多是新的建築,而住戶也不都是薑姓了。
杜樹,杜樹多。雖然杜樹不結果,但是它卻是嫁接梨樹的最好砧木,適應性強,成活率高。所以它又有一個比杜樹更加詩意的名字叫:棠梨子。梨樹多,嫁接後梨樹也多。幾百年下來,就成了氣候,萬畝梨園,渾然天成。這也必然是天成,就像世間很多偉大的事物,都是天造,並非人為的。人的力量有時候和天和自然和曆史和時間比起來,微不足道。到了開花、落花的季節,就應了那些古詩句的情景: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世花滿城。我的故鄉杜村沒有柳樹,隻有楊樹,楊樹像梨樹一樣,瘋長,成群。僅次於楊樹林的就是杏樹、桃樹,李樹,桑樹,總之就是以杏樹楊樹為主導的成群雜居果樹種類了。所以,杜村飛的不是柳絮,而是楊絮。
薑嵐的記憶中,她們村子裏的杏樹極多,也正好因為這點,在她小時候讀過的詩文中對於宋代詩人嚴蕊的《如夢令 道是梨花不是》銘刻於心。倒是梨花不是。倒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薑小的時候,最大的樂趣之一就是在杏樹花落地之後的半月之餘,去摘食初長未成的青杏,豌豆粒大小,表麵微毛,並不像桃子上的細毛,刺手。青綠色的果肉內果核還很稚嫩,黏軟,呈乳白色,咬破微苦。杏子本身味澀,酸苦。一口咬下,兩腮瑟縮。雙目滿淚,四肢顫抖。如此怪味難吃至極,在我未來的人生中似乎隻有桂州的折耳根能與之匹敵,折耳根名為魚腥草。這個名字更貼切,一口咬上去,明明就是在咬一條已經微微發臭的死魚。
杏子的季節很短,從青杏到黃杏似乎隻在一夜間。世間很多事物都是因為時間的短促而變得極為珍貴,比如曇花一現、令箭荷開。相比之下,杏子就不那麼珍貴了。它並沒有因為時間的短促而變得珍貴,而是變得廉價了。因為時間短,不易保存,它成了水果裏的廉價品。還有一說是因為杏子胃酸,吃多了傷胃,且容易上火,不受人們喜歡。薑嵐在同村中最好的玩伴叫杜鵑。杜鵑對於吃杏子就有比別人獨到的地方,她趁杏子未熟將熟之際,摘取下來,藏匿於家中某個器皿中,多是篩筐或笸籮中,用棉被或者厚物覆蓋。這樣,杏子就比在樹上容易早熟。不止杏子,很多水果也能夠用此法催熟。這種方法催熟的水果,會損失水分,但是能夠增加甜度。水分少了,含糖量自然就高了,果香味也顯得異常濃鬱。而今的水果,據說已經沒人願意這樣催熟了,使水果早些成熟,隻需要噴灑一些藥水。藥水的發明確實便捷了許多東西,但是,也毀掉了許多東西。這種催熟水果的方法還適用於把雞蛋孵出小雞、飼養刺蝟幼崽、保鮮桑葉、孵化蠶寶寶等。這些都是杜鵑教會薑嵐的。在日後無數歲月的時光中,薑嵐每每回憶起在農村的那段歲月的時候,似乎所有回憶都是從杜鵑開始的。
對於杜鵑而言,薑嵐不是最好的玩伴,而是唯一的玩伴。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杜鵑特殊的家庭環境。她父親嗜賭嗜酒,在十裏八鄉都很出名。大家見到他,無不退避三舍,聞風而逃。而她母親卻像極了書中對杏花的描寫,素有愛出牆的名聲。她愛紅杏出牆,不僅是因為丈夫不爭氣,更是因為自己長得太爭氣了。拿十裏八村的女人們和她比,那簡直是侮辱她。那些農村土牆上貼的年畫美人,個個都是大明星吧,和她比起來,那真的是雲泥之別。因為杜鵑的母親聲名狼藉,村子裏的大人都告訴自己家的孩子,不許和杜鵑玩,省得跟她學壞。很多大人看到杜鵑長得,也漸漸脫落出一個美人胚子,都忍不住背後裏說:“跟他媽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看那一臉狐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