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丘三年春,順陽長公主與柱國將軍結為連理,十裏紅妝,霞光滿天,帝後於宮城牆上送嫁。
章丘三年秋,狄族進犯,柱國將軍宋林攜十五萬大軍應戰,逼至贏東以南數十裏,收複五座城池,百姓們稱宋家功過千秋,而皇家與宋家的這場聯姻,亦被稱為曠世美談。
同年冬,柱國將軍家誕下世子,高顯皇帝賜名“封禹”。宋林班師回朝,都城百姓夾道歡迎。
後三皇子繼位,力推新政,宋家鼎力相助,而今我朝繁榮,狄族秋毫未犯,太平盛世之景百姓喜聞樂見。
這是史書上都會濃墨重彩的幾筆關於宋家的豐功偉績。自嫡長小姐懂事起,丫鬟采橘就會日日在小姐麵前念叨,滿臉崇拜得講自己小時在街上看見將軍回朝的英姿,可憐當時屁點點大的宋寧妤每天都要想盡各種由頭讓母親幫著紮辮兒,好躲著采橘在她腦袋上念叨。
宋寧妤如今十四有餘,女子出嫁多十五左右,而以宋家如今的權勢地位,莫說是多方悄悄打探,就是還沒懷上的時候就已經有朝中幾家拉著宋林要定這沒影兒的娃娃親。隻是那宋林是個摸不清的,官場上立的筆直,也未見過和誰家過多親密,家中長子宋封禹早到了娶妻的年紀,卻也未見與誰家說親的。幾位重臣本盤算著家中女子,結果捱了這麼多年,隻得為快要過了年紀的女兒另選人家。
宋家廊亭裏,宋寧妤靜坐岸邊,屏退了一眾下人,單留一個圓臉大眼看著柔善的丫鬟在身邊扇扇兒。自己拿著本書翻讀著。
“小姐,新的一批茶團兒到了。”丫鬟采萍走至廊下,輕輕躬身後,在宋寧妤耳邊悄聲說道,“那陸家公子今兒早天還沒亮就親自來送,身邊就跟了一個夥計。”
宋寧妤神色不變,輕輕撥過一頁,沉默半晌,忽的開口:“父親在哪?”采萍應聲答道,“在文瀾堂和機樞院的兩位大人議事。”,“哪兩位大人?”,“機樞使王大人和……副機樞使陸大人。”采萍略略停頓。
宋寧妤雖說不過十三出頭,但自小就由宮裏來的嬤嬤帶著,再加上她的母親是當今皇帝最疼愛的嫡親妹妹,宮裏宮外的規矩自小就學著的,那些汙糟子的事兒自然也是門清兒——打小就是個人精兒,十三已成一副當家的模樣。
“大哥哥在何處?”宋寧妤手指輕輕又撥過一頁,隻覺得今兒的風吹的頭昏。身旁的,采橘不著一詞,專心致誌得扇著團扇。采萍輕聲說道:“這個點許已從點兵場上回來了,在夫人房裏說話呢。”
宋寧妤合上書,抬手示意采橘停下。采橘收了扇子,躬身退了半步。“采萍,你一會兒送兩扇茶團兒給大哥哥。”宋寧妤起身,對采萍使了個眼色,采萍頷首,緩緩退下。
“采橘,陪我去母親院裏討碗茶吃吧。申嬤嬤做的酸奶酪最是香甜了。”宋寧妤回頭對采橘甜甜一笑。采橘點點頭,想到采萍說著小將軍也在夫人院裏就止不得臉紅。
宋寧妤看著采橘羞澀的臉蛋,嘴上勾笑,心裏隻覺得酸澀。采橘這樣心腹的貼身侍女,無父無母,隻要站在了宋家人身邊,就注定了這輩子獨身一人,他們的眼裏隻允許有主子一人。
濯纓園裏宋府夫人也是順陽長公主景姒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擇昨晚申嬤嬤新剪的桃花枝兒。宋封禹看著母親挽起的高高發髻上沒有其他名貴首飾,僅別著一根青陽玉琢的素簪。他久在軍中本不會識得這些女兒的首飾,隻是有個最是愛琢磨這些的刁蠻妹妹,自然也就認識了。
“看這簪子笨拙的樣式,怕不是阿妤又哄著府裏師傅硬教她做的吧。”宋封禹拿起一片桃葉,折了折,放在鼻下細聞清香。
“阿妤生的晚,這個年紀正是什麼都要去試試的,你且隨她去吧。”景姒婉然一笑,對於這個小女兒她一向是寵著的。
宋封禹將桃葉放在手心細細摩擦:“是,阿娘,我自也是疼她的,我和阿姚……全家都是疼她的。”提及宋真姚,宋封禹猛地停住失措得看向景姒。
風突然吹過,掀起桌上擇出的片片桃花,卷到地上,落進泥裏。景姒看著被刮起的桃花,垂下眼眸。宋封禹抬手去捉,卻猛得被阿娘捉住了手。
“留不住的,讓他去吧。”
宋寧妤站在濯纓園門口,聽著院內的低語,看見橫斜的樹影投在地上,覺得很恍惚。朦朧的,好像有個人在喊她,“寧妤,進來呀,傻站著幹嘛,阿娘新做的桃酥酪,你可趕巧了,我本來都不準備喊你來著!”
“寧妤。”宋封禹看著院門口拉的長長的倒影。
宋寧妤回過神,故作輕快的走進去:“阿娘,阿兄。”她快速從竹影下走來,外衫套的粉藍色小馬褂上,那顆漢白玉墜子隨著她的步伐一蕩一蕩兒的。
景姒看著飛快長高的小女兒,勾起溫柔的笑。她忘不了那年大雪紛飛,讓她疼了兩天的孩子終於呱呱墜地,小小的手攀著她的小指,逗弄孩子的時候,小寧妤甜甜的憨笑。
“阿妤,娘這兩天都沒見到你,你個小淘氣的又鑽到哪個營房裏玩去了。”景姒刮了刮女兒的鼻尖,又伸手掐了女兒身上的褂子。嗯,厚實的,剛開春,不會冷的。
“才沒呢,也就這兩天讀了本誌異,在湖心廊亭那多待了段時間。”宋寧妤摸摸自己的鼻尖,被阿娘一刮感覺癢癢的,說著繞到阿娘另一邊,麵對著宋封禹坐下,擺擺手示意采橘上茶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