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在他等候張乃仁消息的這幾天裏,張伯為意外地出了事。杜自遠與“魚刺”聯係的這條線,嘎然斷開。杜自遠不得不讓軍火交易再次停頓下來。他的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恢複與“魚刺”聯係。
冷靜地說,天下的事,都是有緣由的。災難也有緣由。
張伯為犧牲的緣由,是因為他要配合杜自遠,幫助他完成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策反九十七師師長王振清。
這項工作,杜自遠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王振清是他的客戶,這就給他提供了一些便利,也讓他有了機會。
他摸準了王振清的時間,知道他大約什麼時候比較清閑。他就選在這個時候上門。自然是以替王振清做金融投機為借口。談完了這個事,王振清又比較清閑,就和他一邊喝茶,一邊聊天。他們海闊天空,聊得十分投緣。
杜自遠很快就看出來,這個王振清其實是個正派軍人。他身上的軍閥氣、官僚氣或者油滑氣,都很少。說話做事,光明磊落。這讓杜自遠漸漸有了信心。
同樣,王振清也感覺這個銀行經理身上,沒有常見的那種投機取巧,精於算計的賊心眼。隱約之間,還感到他說話大方,做事果斷之中,有一些軍人氣派,很合他的脾氣。
兩個人的這種閑聊,自然也會聊到當下的政局和戰局。杜自遠也從開始的隱約含蓄,漸漸變得公開和直截了當。
“王師長,”杜自遠笑著說,“若是共黨那邊得了天下,你可怎麼辦呀?”
王振清一手持茶杯,一手搖紙扇,半眯著眼睛,看著杜自遠。他察覺,這個銀行經理,可能和那邊的人有一些關係。他半生戎馬,位高權重,心中何曾有過膽怯。人人都恐懼的共黨,正是他有興趣瀟灑應對的人。他早就希望自己有機會和那邊的一個什麼人物,碰一碰,聊一聊,哪怕是坐在一起喝一杯茶也好呀。他有時就會想,這些人究竟是些什麼樣的人呀。天下有信仰者,竟是他們!
正是想到這裏,王振清就品著茶,慢聲說:“杜先生,別人都傳說共黨分子如何如何,好像多麼可怕。我是個軍人,我可不怕他們。他們要是有膽量,就來和我當麵說話。就算爭論一下,也沒有什麼不可以。道理越爭越明嘛。”
王振清這樣的話,曾經說過幾回。杜自遠雖一時還不敢接他的話,但已經引起他的注意。他向孟太太彙報王振清的情況,孟太太也對這句話產生了興趣。
“自遠,”孟太太輕聲說,“王振清能說出這個話來,就有咱們工作的基礎了。”
孟太太悄悄與杜自遠商量,想直接與王振清見一次麵,長談一下。但杜自遠卻有一些擔心,怕這個王振清一時變卦,可能會在暗地裏下黑手。
孟太太就說:“自遠,隻要咱們謹慎一些,應該沒有問題。”
於是,當杜自遠再次與王振清閑聊天時,就笑著說:“王師長,那邊確實有人想和你談一談。隻怕王師長有顧慮。”
王振清把脖子一揚,“什麼話,我王振清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什麼仗都打過,還怕和他們麵對麵說說話嗎?請杜先生傳個話,我王某願意和他們見麵。”
杜自遠笑著說:“真的,那我可就真把這個話帶過去了。”
王振清想了一下,又說:“我要見的,總該是個和我差不多的人吧。要不然,將來這個事傳出去,我的麵子往哪裏擱?”
杜自遠被他逗樂了,哈哈大笑起來。
杜自遠眼下這個時候,恰好有一個空當。張乃仁那邊,正在派人與陸軍監獄裏的常福聯係,可能會有幾天時間。他就想利用這個時間,把王振清引見給孟太太。
這一天,他又與王振清喝茶,就放低了聲音說:“王師長,已經給你聯係好了。明天上午,在南京飯店,那邊有人和你見麵。”
王振清砰的一聲,把茶杯放在桌上,一拍巴掌,高聲說:“好,好得很!”
杜自遠慌忙向他擺手,“王師長,請低聲,請低聲。這可不是你上戰場,打衝鋒,要謹慎一些才好。”
王振清果然放低了聲音,“杜先生,我可不可以問一下,對方,是個什麼人?”
杜自遠笑著說:“王師長的話,我都如實對他們說了。他們暗示,和你見麵的人,是一位高層,決不會是一般的人。”
王振清連連點頭,“好,好,我高興。明天上午,我一定去。”
張伯為出事,就是因為這次會見。他並不參加會見,但他是一個負責會見安全的“旁觀者”。
第二天的上午,張伯為很早就到了南京飯店。他坐在飯店大堂裏,悠閑地看著報紙。他選擇的位置很好。從他坐的地方,可以一覽無餘地看見飯店門口,看見櫃台內外,還有通向電梯的走廊。
他坐在這裏,先是看見李林進來,在櫃台前取房間鑰匙。張伯為知道,為了安全,房間是昨天就訂好的。他的眼睛這時就瞄著門口,看看還有什麼人進來。他看見李林拿著鑰匙上樓去了。之後,他看見孟太太進來。她一身樸素的旗袍,胳膊上掛著小包,儀態端莊地走進來,直接走進電梯間。張伯為的眼睛再次瞄著門口。最後,他看見杜自遠陪著王振清走進飯店大堂,他們說笑著,也走進電梯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