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酒局後,將一身酒氣的貴客們送走,沅伯野這會兒正站在玉柁樓頂,像我第一次見他時那樣,憑欄遠眺,下麵幾層酒樓的嘈雜像是絲毫影響不了他的孤寂一般,任憑微風吹著自己雜銀的發絲,他需要獨處,需要安靜,需要清醒。
突然間,翅膀輕撲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回身,果然畢方已經利落地完成了變形。
“什麼事?”沅伯野帶著靜思被打擾的不快與慵懶問道。
畢方於是將所有情況仔仔細細地彙報給他,隨後便撲騰著翅膀離去了。
其實褚萸的身份,他早已知曉。
“新君啊……”他長吸了一口夜晚的冷風,陷入了回憶中。
當年,他還隻是一個偏街小巷的小吃店主,苦苦經營著自己的一爿小店,同時還要擔心生意入不敷出,因為還要拿出一部分收入支撐善堂,自己怎樣都好,可孩子們不能沒飯吃,這是他堅定的信念。
一個雨夜,臨近宵禁,最後一位客人——一個腳夫吃完當天的最後一碗餛飩走了,尚有一頭青絲的沅伯野開始收拾桌椅準備打烊,但巷子口一個踉踉蹌蹌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夜晚雨幕下,看不清麵目,隻能看見個模糊的輪廓。那人披頭散發,渾身濕透,一手拿著酒壺,抬手喝了一口,晃了好半天才能往前挪一小步。沅伯野停下手中活計看著,沒撲騰幾下,那人終於支撐不住,轟然倒地,濺起路麵一灘水花。他趕緊跑了過去,推了推,紋絲不動。
“遇著啥事,能喝成這樣。”他自言自語道,總不能就這麼躺著,還是先扛回店裏吧。他將對方手往肩上一扛,一使勁,很容易就起來了。咋這麼輕?那人的頭垂在他肩上,他往後輕仰,一個清麗中略帶英氣的臉龐露了出來,居然是個姑娘?
“沅叔!”沅伯野透過雨幕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山一般高壯的少年批著蓑衣站在店門口望著他,“我來接你回善堂。”
“杭霆啊!來得正好,快來搭把手。”
少年聞言踩著雨水劈啪地跑了過來:“這誰啊?”
“不知道,遠遠看她倒這兒了,醉得跟泥一樣,馬上宵禁了,不能讓她就這麼躺雨裏吧。先回店裏。”
杭霆一搭手就輕鬆接過,將人帶回了小店,放到後廚一個小躺椅上。平時要是收攤晚來不及走,碰上宵禁時間,沅伯野就會睡在店裏這小躺椅上。
“剛才我回頭看了一下,好像是個姑娘。”沅伯野道。
杭霆聞言將那一頭亂發撥開,“果然是個英氣的姑娘,咋喝這麼醉。”說著就想將她手中的酒壺取下。
沒想到那姑娘人事不省,手卻還死死把住,杭霆一把居然沒拉動。
“嘿,勁兒還挺大,站都站不住了,酒壺倒不肯撒手,肯定是個嗜酒如命的酒鬼。”杭霆輕蔑地說。他對於任何放棄自己在酒中沉淪的人完全不能理解,在他一個獵者看來,酒是為了讓人在狩獵中提神壯膽或者暖身用的,他保持著不論身在何地都隻當自己生長在危機四伏的叢林中的自覺。對獵人來說,不清醒是會沒命的。
“你看她衣料,一看就不是普通老百姓穿得起的,平時這種人根本不會出現在我們這片的偏巷,八成是喝醉迷路了。”沅伯野道。
杭霆哼了一聲:“料子好又怎麼樣,還不是和普通料子一樣會濕會髒。”
“對了,她這樣穿著濕衣服會凍壞的,要換。”
“可她是姑娘啊,咱怎麼換,我還沒人要呢,這一換,我將來老婆嫌棄我髒了怎麼辦。”杭霆傲嬌地說。
沅伯野無奈地笑了:“就你這麼蠻的傻大個兒,誰敢找你啊。”
“大瑾的男人都太弱,搞不好就偏有人喜歡我這樣的呢。”說著,杭霆又去拔那酒壺,來回拉了幾個回合後,他火來了,猛地一用力,那姑娘直接被拉到前傾,哇地吐了他一身,隨後又倒了回去,酒壺還是緊緊地抓在手裏。
沅伯野這會兒已經笑得全身發顫。
“得,這下隻能回善堂洗了,真是臭。”杭霆一臉嫌棄,隻能自認倒黴。
二人趕緊趁宵禁前小跑著將人帶回了善堂。一路上,青雅笛都趴在杭霆寬厚的肩膀上,覺得安全極了,就像小時候趴在父親的肩膀上一樣溫暖。自從自己長成了女人中的大高個兒,父親就再也背不動了,她就再沒有體會過這種被寬厚肩背扛起的踏實感覺了……這麼多年了,甚是懷念。
第二天一早,陣陣劈叭亂響,劈木頭的聲音把青雅笛吵醒了,她感覺有把斧子一下一下地在鑿自己的後腦勺。扶著像被人開過瓢的腦袋在刺眼的亮光中醒來,她緩緩抬起沉重的眼皮,幾個毛絨絨的小腦袋占據了整個視野。
“沅叔!沅叔!她醒啦!”尖利的童聲刺穿了她的耳膜。
“嘶啊我耳朵……”一開口,她發現自己嘴唇緊繃幹裂,嗓子完全啞了,像火燎刀割一般疼。
沅伯野走了進來,看到青雅笛已經坐起了身,正揉著自己的右耳,一群善堂的小娃娃圍著她好奇地看來看去。
“你終於醒啦,還難受嗎?昨晚你醉倒在我店門口了,怎麼叫都叫不醒,也不知道你家在哪兒,隻好先帶我們回善堂了。”
“水……水……”她啞著嗓子說。
“杭霆!端杯水來。”沅伯野衝屋外喊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