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張寅卿,我們像多年的老友,從容淡定中帶著默契。想想三年前的悸動和羞怯,對比今日的恍如隔世,真是人生無常,誰能想到他鄉逢故知呢。
張寅卿還是像以前一樣瘦弱,但不像以前一樣滿是朝氣了,有了垂暮之感,可能是有煩心事吧,不過上海幾套房的中產階級的煩惱我無法想象,也不能共情。
“淩老師,怎麼來舟山了?來旅遊嗎?”
人間四月天,最是旅遊季。可是這個時期,誰來旅遊呀。況且我是不喜歡旅遊的。
“沒有,我來考試的。”我跟他簡單解釋了一下。
“那很好,我們以後可以互相照應。”他笑了笑,眼睛開始眯到一起,眼角的褶皺裏,有陽光在跳躍。
怎麼互相照應呢,我能照應你什麼?你又能照應我什麼?所有的互相照應都是發自內心的關心和主動,這正是我們這種關係應該避忌的。
我沒有說話,心裏麵在斟酌措辭,隻把眼前的麵吃了兩口,他的菜還沒上來,怎麼還沒上來?
“你為什麼來舟山了呢?”
“我來普陀寺燒香的。”他淡淡地回應,我想起了數年前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寺廟見到的很多有錢人供奉佛像、捐獻廟柱的場景,就有少則幾千多則幾萬的數額。
普陀寺這麼大的寺廟,過了這麼多年,恐怕香火錢不是少數目。果然,我佛不渡窮人。
貧窮和逆反使我一向不信這些,多年來的馬克思主義教育更是讓我高舉唯物主義大旗,厭惡一切封建迷信。
對於他的這種行為,我不置可否,隻能說一句有錢人的世界和我不一樣。
“燒什麼香?”為了讓談話繼續,我隻能隨口問一下,把那句“吃飽了撐的”壓在心裏。
自從我和張寅卿分手,我跟他的談話就放肆很多,不會刻意溫柔討巧。
“我媽媽重病,我來燒香。”他無奈地說。
原來這樣,怪不得滿臉愁容。隻是他那盛氣淩人的媽媽看起來保養很好的樣子,怎麼會重病?
我不關心,也不想假裝關心。我和他父母的事情他知我知。
那次他媽媽看起來還是中氣十足的樣子,怎麼忽然病了?
估計病得不輕,不然他也不會明知沒用卻費時費力來燒香求這唯一的指望了。
人一旦開始迷信起來,就說明這個事情既重要又極其沒有把握。
我也沒有幸災樂禍,因為我知道,我和張寅卿之間的問題一直在他,而不是他媽。
氣氛一下子陷入僵局,我沒有安慰他,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此時的任何安慰都是無力的。
隔著桌子我不能抱他,隻得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
他回握我的手,空氣中流動著壓抑的氣氛。
感受了氣氛的沉悶,他苦笑著轉移了話題:“淩老師什麼時候回去?”
“在等成績呢。看情況。考上明天就去體檢,考不上明天就回去。”
“那如果考上了,你會留在舟山嗎?”
“不知道。”
“我希望你留下來。”少爺說話就是不過腦子,一切以自我為中心。
我回了他一個白眼,看在他近期身處厄境的情況下,沒有對他進行回擊。
“那你現在的工作是不是都要停了?”少爺能在這個時候還能關心我的生活起居,我又有點感動,“那你還有錢嗎?”
“我今年買了房子。現在有點拮據,不過也能過。”想到這兒,之前那五萬塊錢的事情浮現於腦中:“你加我支付寶,我把五萬塊錢給你!”
他眼睛睜大,震驚了一下子,隨後又鎮定下來。
“沒想到你到現在還沒花那些錢呢。那是給你的,我不會收回的。”
“可是我怎麼能好意思收。我要還是你女朋友,我就勉強收著,但那時候我已經跟你沒有關係了。”
“我們還是朋友嘛,再說,你照顧了我那麼久。”他滿是愁容的臉上綻出一絲絲微笑,讓他的鼻子顯得更大了,似在回憶那時候的時光,那時候的他是很快樂的,那時候他媽媽是健康的。
我們又推讓了數十個回合,他說什麼也不肯收回這五萬塊錢,我也不再爭執,這些錢確實能幫我度過青黃不接的這段時間。
就當是彌補他對我的歉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