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商陸嗬嗬一笑,得意地考校道:
“她的病,到底是怎麼染的?”
“常年饑餓,勞作太過。”王索明又一想,簡單答道:“窮的。”
“吃豬肝,能治好此病麼?”謝老又問。
“一時能治好,長遠來看,難說。”王索明答道。
幾天能買得起豬肝當藥吃,可能長期把豬肝當飯吃嗎?
顯然不能。
“一時?你再想想?她的病,是自己所致?”
“不是,是家庭……朝廷,或許是天數所致。”王索明答道。
“所以,你僅僅治她,又有多少效力呢?”謝老笑道。
“這……”王索明罕見地沉思起來。
“哈,這不過都是些閑話,索明不必介懷,我也沒那麼大本事,隻是治病不單單想著她個人,還順便考慮了她的家庭情況。”
見王索明皺著眉頭不接話,謝商陸撫著胡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索明你看,患者家中赤貧,定是多日不見葷腥,倘若僅以豬肝為藥,教那些孩童見了,眼饞之下,或許纏著大姐分食一二,或許過兩日自己也裝起病來,你說是不是?”
王索明恍然大悟:“謝師之深意,竟在於此。”
這些孩童不懂事,不無可能為了口吃食裝病,令這人家雪上加霜,蘸上雞屎,令他們斷了念想,倒省了隨後的麻煩。
在醫書上,雞屎是一味中藥,微寒,無毒。
至於雞屎中是否有病菌,這已不是常年饑餓,氣血嚴重虧空的鄉人所能顧及到的。
今天被老頭子上了一課,似有所悟的王索明整整衣衫,對著謝商陸鄭重一揖。
“莫要拜我,我也隻能救人一時,但這些鄉人,終是難捱。”謝商陸的聲音低沉了下去。
“你說,這一代人一代人,看天吃飯,看皇帝的才幹吃飯,看地主的心情吃飯,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啊?”謝師語氣茫然的呢喃道。
“三代之治,耕田用的木犁,一日開不得二三畝,春秋戰國,青銅犁可開五畝,到了漢唐,鐵犁一日耕十畝。終有一日,會出現一種器物,日耕千百畝,農人就不會這麼苦了。”
“索明,你說得或許對,但,以這一縣之地為例。”
“有木犁之時,僅有千百人。”
“有青銅犁之時,又繁衍出數萬人。”
“到了鐵犁牛耕,又有十幾萬人。”
“等到日耕千百畝的器物出現,此地又會繁衍出百千萬人。”
“隻怕到時,人人依舊在朝不保夕。”
王索明今天再次被幹沉默了。這老頭子雖然沒有後世的見聞,卻憑借自己的經驗和直覺推理出了困擾人類曆史的一大魔咒,馬爾薩斯陷阱。
他提出的問題可謂是一針見血,外來作物的引入導致了清朝的糧食產量大爆發,但隨之而來的人口劇烈增長,導致在所謂康乾盛世,平民隻能吃糠喝稀。
這,不是技術手段所能彌平的深淵。
“怎麼種更多的地,產更多的糧,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麵,但或許,並不是一個決定性的方麵。”謝老說出了自己的思考。
……
“大妮兒呢?”男人找了一圈,女兒不在家。
“爹,爹,大姐下地了,下地去了!”大小子二小子三小子歡快地跑過來,喜氣洋洋給老爹通報著好消息。
“呀,神醫,真神醫!這才兩天,大妮兒就好了,哈哈哈。”男人開心的笑著,趕緊進屋去找銅板。
陽光酷烈的田壟間,一個瘦弱的女子正一下一下揮舞著耙犁,鏟掉一叢叢的雜草。
汗水,在她背後濕出了一對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