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妍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
她夢見她又回到了那個破舊的福利院。當修女們從她的枕頭底下搜出丟失的銀質十字架時,小小的她驚慌得百口莫辯。
她捂著胸口,瑟縮在圍觀的孩童中,看著他們鄙夷的神情,聽著他們尖酸的指責,她蒼白無力地否認:“不是我……”
修女們喁喁私語,判決了她瀆神罪。最終,她雙手抱頭蜷縮在聖母像下,修女舉著木棍,無情地揮打在她身上,念叨著去除她身上的罪孽。
憎惡的眼神、刻薄的話語、鋪天蓋地的疼痛,餘光裏,她看到慈悲的聖母像開始變得扭曲,像一個隨時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物要將她吞噬……
“不要——”安妍從夢中驚醒。
“滴答滴答……”鬧鍾晨響的聲音。
安妍回過神,抹去臉上還未散去的恐懼,關掉鬧鍾,下床打開窗簾。清晨的陽光照進屋裏,安妍卻沒由來得打了個冷顫。
安妍想起了昨天的鬧劇。昨天宴會結束坐車回家的路上,南宮塵一言不發。
回到南宮館後,南宮塵囑咐兩個弟弟早點休息,卻對她說:“想好怎麼解釋今晚的事情,明天晚上回來審你。”
還審問什麼呢?懷疑一旦產生,罪名就已經成立。今天周五,他有充足的時間來折磨自己,也有足夠的時間供她養傷不被外人看見。
多挨一頓打不算什麼。安妍照舊準備好早餐,畢恭畢敬地端上桌子。
用餐過後,她今天突然沒有了蹭車上學的勇氣,想著待會走快一點到象塘站,然後再搭地鐵,應該不會遲到。
看著她呆滯的樣子,南宮璟不耐煩地踹了她一腳:“磨蹭什麼,還不快走!”
安妍吃痛地向前踉蹌,反應過來,趕緊一瘸一拐地追上南宮璟。
當安妍平安地從私家車下來,進入學校,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南宮塵是個很有原則的人,說今晚審她,就不會提前詰難;但南宮璟就顯得隨心多了,她沒錯他都會隨時找她麻煩,何況昨晚這種狀況。但車上的南宮璟隻是閉目養神,沒有開口問責的意思。
大抵是昨晚睡太晚,暫時不想理她吧……
安妍暗暗想,踏進了教室。
“南宮妍,你太過分了吧!居然把露瑤推進水裏!她是你的同學,你怎麼下得去手!”安妍剛放下書包,就聽到宋露瑤的好姐妹蘇雨嫻怒斥。
她怎麼知道這件事情……
“哇!南宮妍,是真的嗎?所以宋露瑤今天請假的原因就是被你推進水裏來不了了?”秦嚴看熱鬧不嫌事大。
“天哪,看不出來,她居然是這種人……”
“估計是嫉妒宋露瑤那麼優秀吧!”
“這可是會出人命的,居然這麼歹毒!”
安妍又一次無端地承受了公眾的惡意,蔣笙楠看著垂眸不語的安妍,欲言又止。
蘇雨嫻還想上來跟沉默的安妍掰扯,早讀課的梵音鍾聲解救了她,眾人被蔣笙楠趕回了座位。
“你……你不解釋嗎?”看著安妍淡漠地從書包裏一本一本地拿出書,顧辰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相信我嗎?”安妍轉頭淒然地問。
“我信。”顧辰堅定地點頭。
“如果你看到的跟他們說的一樣,但我還是否認,你還會相信我嗎?”
顧辰沉默了,過了一會才說:“我會盡力調查清楚,證明你的清白。”
她悲涼地笑了笑。是啊,事實勝於雄辯,她怎能強求別人無條件相信她?
“顧辰,謝謝你。”你能這樣回答已經給足了我無盡的信任。
“所以你還是要解釋啊,你是當事人,隻有你才最清楚當時的情況,你自己都不說,別人怎麼可能了解?”顧辰有些著急。
解釋沒有意義,他們不會相信。或者說,就算他們相信,她的人生本身就是沒有意義的。
很小的時候,她就是一條敗犬在福利院苟延殘喘,每天都像最低等的草履蟲一樣完成最基礎的生命活動;養母去世後,她的人生就完全為了贖罪而活著,她遭遇的一切痛苦、接受的所有傷害,都叫罪有應得。
被收養後,其實她被安排學習過很多課程:鋼琴、茶道、插花、書法、國畫……可是她沒在任何一門課程身上找到過“自我效能感”,在任何一門興趣課程那裏,她都是表現很差的學生。
廢物。南宮璟的形容恰如其分。
糟糕的學業成績、貧瘠的興趣收獲、狹窄的社會關係、不堪回首的親情負擔……她如蜉蝣寄於天地間,遊遊蕩蕩,找不到存在的意義。
當人生沒有意義的時候,反抗就失去了本身的價值。
信任或不信任,冤屈或不冤屈,於她而言,沒有分別。
所以,在寂靜中緘默吧!一切終究塵歸塵,土歸土,世間萬物自有歸宿,而她的歸途也終會迎來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