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水塘裏,水波一漾一漾往岸邊推,冷不丁潑到人的腳麵上,便立刻是一片濕涼。
葉連翹忙不迭地拉著平安往後退了退,滿麵不可置信地偏頭盯住她:“這事兒……你怎麼會知道?”
“沒來鬆年堂以前,我在城裏另外一間藥鋪幹活兒,專管曬藥、分揀藥材。”
平安倒顯得很是平靜,滿臉嚴肅,一板一眼地道:“這話我也是聽鋪子裏人議論才曉得的,應當不是假話。聽鋪子上的人說,蘇家長房——也就是蘇大老爺和蘇大夫人這這一房多年無子,為了家業,便將他三弟的二兒子過繼了來,族裏行四,城裏人便稱他為‘蘇四公子’。”
她這一番話說得平靜無波,葉連翹卻聽得是目瞪口呆。
怨不得當初衛策讓她去了鬆年堂之後不要瞎摻和,這大門大戶之中的關係,還真是複雜得緊!蘇四公子不是大夫人的親生子,既如此,他們之間生疏一些,也便很正常了吧?
隻不過……既然蘇家大老爺是為了繼承家業著想,才特特將蘇四公子過繼了去,那便更應該將他留在身邊培養才對啊,卻為何舉家搬去府城,獨獨將他一人丟在老家?
會不會……
她忽然覺得有點緊張,抿了抿唇角,試探著道:“大夫人是不能生育,還是……”
“不是。”
平安仍舊沒有絲毫表情,雙眼盯著水麵:“之前大夫人連著生了三個女兒,偏生就是沒有一個兒子,眼瞧著年紀愈來愈大,便少不得心焦起來,這才慌慌地過繼了四公子,聽人說,還很是挑選了一陣兒,覺得四公子人聰明,性子也好,像是個能成大事的,才看中了他,當時,四公子才六歲。誰成想,第二年大夫人便再度有孕,三年裏,竟陸續生下兩位小公子。”
說到這裏,平安便停了停:“城裏人都說,四公子是個命裏帶福的,隻是這福氣,一股腦兒地全給了蘇家長房,自個兒卻是半點也不剩了。”
葉連翹一時語塞。
若事情真如平安所言,蘇時煥因何留在清南縣城,就有法兒解釋了。過繼來的兒子再好,也不及自己生的娃兒親不是?蘇大夫人那麼快就誕下兩位小公子,可以想見,蘇時煥的處境該有多尷尬!
蘇時煥那人,瞧著性子和善,成日言笑晏晏,也不拿架子,仿佛很好相處似的,卻始終像是個站在霧氣裏的影子,壓根兒讓人瞧不清,看不透。他的這種境遇,擱在誰身上隻怕都無法泰然處之,保不齊還會心生怨恨,縱使他性格好,難道就能當做甚麼都沒發生?
蘇大夫人的狀況,無論是郎中還是葉連翹自己,都摸不著頭腦,尋不到因由,但……
一個自小便熟讀醫藥書、見識廣博的人,若想做點什麼手腳,隻怕並不難吧?
葉連翹背後倏地起了一層密密匝匝地白毛汗,手腳皆是冰涼。她知道自己的猜測毫無根據,然而腦子裏一旦生出某種想法來,那念頭就會像個鬼影一般盤桓不去,怎麼趕也趕不走了。
“葉姑娘?”
見葉連翹許久沒說話,平安便回過頭來,淡淡地叫了一聲:“看天色,馬上就是申時了,咱還要不要回鬆年堂一趟?”
“啊……”
葉連翹回過神來,使勁搖搖頭,將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趕得遠遠兒的,想了想道:“就不回了吧?這會子回去該是正撞上打烊,想來鋪子裏也沒什麼事了,你回家吧,這裏離南城門不遠,我去那裏等我哥和我妹子,就好一起回月霞村。”
“行。”
平安答應一聲,同她告了別,轉身往城裏而去。
葉連翹也不願意在蘇家老宅外久待,抬腳一溜小跑往城裏奔,從岔道上了大路,行至南城門前,在路邊站了下來。
每日裏一早一晚,是城門口最為擁擠的時候,挑著擔子的貨郎、趕著大車的行商,以及大包小包的男男女女,行色匆匆地魚貫出入,大大小小的說話聲彙集在一處,顯得分外嘈雜。
路邊的小吃攤子,火已經升了起來,碩大的蒸籠熱氣騰騰,從裏麵散發出不知名的香味,攤主敞著喉嚨賣勁兒吆喝。
“鵪鶉餶飿兒羊脂餅,澄沙團子灌肺腸咧……”
沒來由地讓人覺得親切,暖烘烘的。
葉連翹盡力讓自己不去想下午發生的事,專心致誌地張望路邊眾生相,瞧見有人去攤子上買吃食,攤主用油紙包了一大包澄沙團子,嘴角就彎了起來。
最近這一向,大抵是曉得家中比從前寬裕些,小丁香對“吃”的需求明顯增多,每天兄妹三個從這裏出城,她總會扭著葉冬葵的衣襟賴上半天,不給她買點吃食糊弄住嘴,她就死也不肯走,還滿嘴裏威脅“不買就坐在地下哭”——不知道今天,她又打算吃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