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掌櫃平素甚少到這內堂中來,原因無他,不過是覺得,三個小姑娘呆的地方,自個兒這大老爺們兒,就不要再有事兒沒事兒瞎闖的好。
與外頭大堂裏那股子充盈的中藥氣不同,這小小的書房內,雖然也彌漫著藥香,卻還另外有一股軟軟的甜味,並不十分濃鬱,像是某種花的香氣,有一縷沒一縷地往鼻子裏鑽,聞起來讓人身上很是舒坦。
這會子,屋裏安安靜靜的,那甜香味兒就像是把人整個兒包裹起來,粘噠噠地落在頭發和衣裳上——原本是很令人心下安寧的氛圍,偏生他要說的話,實在不那麼好開口。
仿佛是瞧出他有些猶豫,葉連翹便低低笑了一下,開口道:“我也知道肯定不是為了這個,究竟為什麼,薑大伯您就直說了吧,不妨事。”
正說著話,元冬和平安兩個也掀簾子要進屋,薑掌櫃連忙回頭衝她倆搖了搖頭,示意她們先在外等一陣,然後便歎息一聲,仿佛有點自嘲地笑著道:“連翹丫頭,我也知這事兒有點為難你,可……我也沒轍,主人家有吩咐,我除了照辦,還能做啥?”
他和曹師傅兩個,一向與蘇時煥走得近,先前那些個事兒,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隻是不好大張旗鼓地拉著葉連翹議論罷了,便索性當作甚麼都沒發生,然今日,那大夫人又打發人找了來,再藏著掖著,也沒有半點意義了。
“是這麼回事。”
他幹脆一鼓作氣道:“剛才來的那人,你也瞧見了,正是大夫人打發來的。大夫人身子不大好,一入了秋,天氣明明還熱著,她卻免不得要發一場病,請大夫煎藥,忙得不亦樂乎,年年皆是如此,從無例外。這不是最近,她身上又不舒坦了嗎?聽方才那人說,這兩天,她正吃著藥呢。”
葉連翹沒接他的話茬,也沒找個椅子坐下來,隻立在一旁默默地聽。
“方才那人說了,大夫人對你給她製的那幾種膏子十分滿意,回了府城之後,也一直在用著,眼下成天喝藥,就怕與你那膏子當中的某種藥材相衝,所以才特特想請你去一趟,有你幫著給把把關,她也能安心些不是?”
葉連翹聞言,唇邊的笑容便拉得更大些:“我要是沒記錯,大夫人回府城之前,帶走的都是些外用的膏子麵膜之類物事,與內服的湯藥起衝突的機會很微弱,這一點,大夫人其實完全不必擔心——退一步說,就算她真的放不下心,府城裏有那麼多好郎中,自管請他們幫著給瞧瞧就行,何必還舍近求遠,特意來找我?我於藥材方麵,雖也算懂得一二,說到底卻不過是個半罐子水罷了,哪裏能和正經的郎中相比?”
“咳,郎中們自是精通醫理藥理,但說起這養顏護膚,他們卻又哪能趕得上你?就算知道個大概,細節處也斷不能全然清楚,無論如何,還是你去,更穩當些嚜。你也曉得的,他們這起大戶人家,同咱們是不一樣的,人家的身子精貴著呢,處處都得要最好的,如今,自家的鋪子上現成有你這麼個內行人,對那些個尋常郎中,又哪裏還能看得上眼?”
葉連翹也猜到他十有八九會這麼說,笑了一下,便不做聲了。
無論是她還是薑掌櫃,心中都很清楚,這不過是個由頭罷了,而且還是個不大高明的由頭,想來那大夫人,也根本不曾在意她到底會不會相信,隻要她肯去就行。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有點弄不明白,那大夫人為什麼橫豎就是瞧上了她,非要把她往那些個糟心事裏拖,現下她卻是漸漸懂了。
她一個初出茅廬的鄉下丫頭,要靠山沒靠山,名聲雖然有了些,卻還淺得很,誰都不敢也不能得罪——像她這樣的人,是最好擺布的,拿捏起來簡直易如反掌,恐怕在大夫人看來,隻要給她點好處,讓她做甚麼都行。
最重要的是,她現在還是鬆年堂裏的人,領著蘇家給的工錢,仰仗著蘇家的名頭,才能將這美容護膚的買賣做得風生水起。眼下東家有事要你去給搭把手,又沒說事後會虧待你,難不成你還能拒絕?
“這個事兒吧,你自己個兒拿主意。”
見葉連翹不說話,薑掌櫃便從喉嚨裏發出兩聲幹笑,緩緩地又道:“最近咱鋪子上也忙得很,你爹的醫館又剛開張,你要是實在覺得抽不出空來,那不去也使得,回頭跟大夫人打發來的那人說一聲也就罷了。”
嗯,這話說得倒是善解人意,隻不過,當中怎麼就透出一種“我可幫不了你”的意思?
“那我不去了。”
葉連翹抿了抿唇,半真半假地低頭對薑掌櫃道,果不其然,就見他臉上立時露出愕然之色。
雖然心裏憋屈的緊,她卻仍然忍不住有點想笑。
這事兒說穿了,薑掌櫃也確實是做不了主,莫說是他,哪怕是蘇時煥,也無法從中阻撓,除了走一趟,她根本沒第二條路可選。
上一回蘇大夫人找她,已被她僥幸躲過一次了,但這該解決的事兒嘛,遲早得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