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話 念頭(1 / 2)

正月裏天氣不錯,連日來午後都有一星兒陽光。隻不過,這早春的薄日頭不僅不暖和,去得還特別快,將將過了未時,便消散無影無蹤,四下裏起了風。

湯景亭身子骨壯健,卻到底是上了歲數的人,不禁冷,被風一吹,脖子便不由自主地縮了起來,忙搬著椅子往火爐旁湊了湊,更把那紫砂茶碗攏在手心取暖,不肯撒開了。

秋茶的香氣淡而清,隨著熱氣緩緩地撲在人臉上,在眼前氤氳成一團水汽,稍遠處的景致,也有些模模糊糊。

蘇時煥抬眼一笑,往他手上張了張,便順手將茶碗接過來,往裏注了些熱水。

“湯老這話說得實在蹊蹺。我今日帶那葉姑娘來,的確隻是為了讓她與李郎中解決舊怨。如您所說,區區一味成藥,我即便是賠了,也不會放在心上,但若有了嫌隙,還是理當盡快解開。不說別的,就看在我同您相識多年的份上,我鋪子上的人與您的徒弟起了齟齬,也未免太不像話。”

他不緊不慢地沉聲道:“至於別的事,我並未想得太多,或許是您會錯意了。”

“哼!”

湯景亭從鼻子裏噴出一股冷氣,斜眼瞧著他,大抵是曉得他這人慣來最會繞彎子,也便不再非追著問不可,另起一話頭道:“李獻與那丫頭的那點子事不過小打小鬧,你即便真的往心裏去了,來同我說一聲,我也自會出麵處理,很不需要你如此小題大做地將人特地領來,你有此舉,也怪不得我往歪處想。”

“是,晚輩考慮不周,讓湯老您替我操心了。”

蘇時煥彬彬有禮應道,從湯景亭的角度看來,他那眉眼在茶湯冒起的煙霧中顯得不甚分明,有一絲雲山霧罩之感。

“行了,真是煩死人!”

湯景亭為人沒什麼耐性,老被他帶著兜圈,心裏便不由得發煩,冷不丁伸手一拍桌,將那木頭桌上擱著的空茶碗震得跳了兩跳。

“我直腸直肚,便開門見山了——你莫不是瞧上了那丫頭?若真是如此,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那丫頭眉眼生的倒是不錯,隻我聽李獻說,她不過是一個鄉下丫頭,適才她自己也說,她老爹就是個窮郎中,如此門第,你……”

蘇時煥驀地抬眼,略微一怔,緊接著便“嗬”地笑出聲來。

“晚輩便知您是想到這上頭去了,果然沒錯。”

“那到底是不是?!”

湯景亭將眉頭擰成一團,緊追著問。

“瞧得上瞧不上又如何?”

蘇時煥輕輕勾了一下唇角:“我這樣的人,原本沒資格瞧上誰,橫豎是由不得我自己做主的。府城裏那一大家子,有人視我為眼中釘,有人視我為肉中刺,偏生還個個兒都想把我拿捏在手心裏,我都已經窩在這小縣城中安心當個生意人了,他們還不知足,往後我的那檔子事,他們必然也會搶著拿主意,我縱是看上了哪個,難不成還有我說話的份兒?”

一席話說得那湯景亭默然了,半晌悻悻一拍手:“喙,你家裏那些個事,也夠叫人糟心的,我光是聽見你說,牙根兒都癢癢了!我說,此番你回去,又是何情形?”

蘇時煥眼皮落下,手指沿著那茶碗邊緣繞了一圈:“還能怎麼樣,麵上一套,嘴裏又是一套,口蜜腹劍的把戲,我看得太多,如今瞧見他們的嘴臉就犯惡心,偏偏每隔一段日子,總得回去麵對一遭。那大夫人百般覺得我會害她,早幾個月,還把那葉姑娘喚去了府城,讓她查驗我送的一個妝奩匣子當中的熏香絹袋,您說,可樂不可樂?”

“有這等事?”

湯景亭那火氣蹭蹭地往上竄:“那……”

“葉姑娘在那熏香的絹袋裏找到了一顆砒石。”

蘇時煥眉眼微動,低低地道。

“砒石?”湯景亭便呆了一呆,隨即道,“不過嚜,絹袋中放置砒石,原本就極尋常,算不得甚麼——蘇大夫人曉得了,還不跟你沒完沒了地鬧?”

“她不曉得。”

蘇時煥麵上浮出一星兒笑意:“葉姑娘將那砒石丟了,壓根兒沒說給大夫人聽。這舉動雖是冒失了點,卻也不失為解決問題的一個好法子,隻是我也清楚,她並非是為了我考慮,說一千到一萬,她之所以這樣做,純粹是替她自己省麻煩罷了,但無論如何,她幫了我的忙。”

湯景亭其實特別想問,那麼你在絹袋中放置砒石,用意真的隻是為了殺蟲去潮氣那般簡單嗎?話都到了嘴邊兒了,終究是沒出口,喃喃道:“謔,那丫頭還真敢……也對,她方才跟我都敢嗆嗆呢,我看她就不知道那個‘怕’字該怎麼寫!”